夜风从教学楼门口灌进来,吹得陈昭衣角贴在腿上。他抬脚迈出最后一步,膝盖一软,差点跪倒。一只手及时扶住他的肩膀,力道沉稳,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。
范无救站在他身后,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路灯的光。他一句话没说,只是将陈昭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,另一只手握紧哭丧棒,低声开口:“别硬撑了。”
陈昭没回应。他能感觉到体内的东西还在动,不是疼痛,也不是声音,而是一种缓慢的拉扯,像有根线从胸口一直连到脑子里。掌心发烫,官印的裂纹似乎又深了些。
他们一路走到宿舍楼下。门卫室亮着灯,值班的人低头看报纸,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,目光扫过陈昭的脸,又落回纸面。没人阻拦。
楼梯间很安静。每一层都空无一人。到了三楼拐角,谢必安已经等在那里。他靠在墙边,白帽压得很低,手里拿着招魂幡,指尖轻轻敲着杆子。
“你比我想的还能扛。”他说。
陈昭喘了口气,“还没死。”
“差一点。”范无救接话,“再晚两分钟,神魂就散了。”
三人进了宿舍。门关上的瞬间,范无救抬起哭丧棒,在空中划了一圈。地面浮起一层灰黑色的光,沿着墙角蔓延,最后缩进地板缝隙。这是鬼差布下的封锁阵,隔绝内外气息。
陈昭靠着床沿坐下,背抵着墙。他想闭眼,可眼皮刚合上,识海里就传来一阵刺痛。那块晶石还在,嵌在官印对面,像一颗活着的心脏,缓慢搏动。
范无救蹲下来,伸手按在他手腕上。一股寒意顺着脉络往上爬,速度很快,直接冲进胸口。陈昭闷哼一声,手指抽搐,但没有甩开。
“你在做什么?”他问。
“帮你压住反噬。”范无救声音低,“你现在经不起第二次震荡。要是再强行调用系统,别说钟馗,连我也救不了你。”
陈昭点头。他知道对方说得对。刚才那一剑耗尽了所有底牌,现在连站起身都费劲。
谢必安飘到窗边,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。外面是校园小路,路灯排成直线,照着空荡的路面。几片叶子被风吹着打转,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。
但他皱起了眉。
“不对。”他说。
范无救抬头,“怎么?”
“有鬼差的气息。”谢必安放下窗帘,“就在外面,靠近围墙那边。可是……不是我们的。”
陈昭睁开眼,“什么意思?”
“地府的人我都认得。”谢必安转过身,“来的这两个,穿着黑袍,挂着令牌,动作也像模像样。但他们身上没有拘魂印,也没有往生令的气息。是假的。”
范无救站起身,哭丧棒横在胸前,“敢冒充地府特使,胆子不小。”
话音刚落,窗外一道黑影掠过。紧接着,玻璃无声碎裂,两道人影穿墙而入,脚不沾地,停在房间中央。
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袍,腰间挂着青铜锁魂链,胸前别着一块刻字的牌子——“地府重建司”。
为首那人面无表情,直视陈昭,“奉命接收鬼域之心,请活阴司配合交出核心信物,不得延误。”
陈昭没动。他坐在床上,手指扣着床板边缘。掌心突然一热,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。
范无救往前半步,“谁派你们来的?”
“不必多问。”另一名鬼差开口,声音干涩,“任务完成即可。若抗拒,视为叛离地府,当场拘拿。”
谢必安冷笑一声,“叛离?你们算哪门子地府?”
他话音未落,陈昭掌心猛然亮起红光。那光不是他主动催动,而是官印自行浮现,裂纹中涌出灼热的血色光芒,直扫而出。
两名鬼差同时后退。红光扫过他们腰间的锁魂链,金属发出刺耳的崩裂声,链条寸寸断裂,坠落在地。
“不可能!”为首那人脸色变了,“这印记怎么会攻击我们?”
“因为你们根本不是地府的人。”谢必安一步上前,白幡扬起,卷向其中一人衣角。
那人反应极快,转身欲逃。但白幡如蛇般缠绕上去,猛地一拽,撕下一片布料。
两人化作黑雾,撞破窗户消失在夜色中。
谢必安落地,手中攥着那片黑布。他低头看去,指尖拨开边缘的绣线。那里有一道细小的纹路,呈环形,中间是一只闭合的眼睛。
他沉默了几秒,然后轻声说:“周家的标记。”
范无救走过去看了一眼,眼神冷了下来,“他们竟然敢伪造地府身份。”
“不止是伪造。”谢必安把布片递给范无救,“他们知道‘鬼域之心’这个词。这不是外界能打听来的信息。说明内部有人泄密,或者……他们已经混进去了。”
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。
陈昭靠在墙上,呼吸渐渐平稳。他听到了这句话,但没力气思考。体内的拉扯感越来越强,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推动某种变化。他知道那块晶石正在适应他,也在慢慢改变他。
范无救把布片收进袖子里,走到床边,“你先别管这些。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活下来。”
陈昭摇头,“如果周家的人能冒充鬼差,下次就能直接出现在我面前。我不可能每次都靠官印自动反应。”
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谢必安问,“你现在连站起来都难。”
“我会想办法。”陈昭说,“但现在,我需要时间。”
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。由远及近,停在门口。
接着是敲门声。
“有人在里面吗?”是个女声,“我是校医室的护士,听说这边有学生受伤,过来检查一下。”
范无救看了陈昭一眼,没说话,只是抬手对着门的方向挥了一下。
几秒后,门外的脚步声重新响起,渐渐走远。
“处理掉了。”他说,“她不会再记得来过这里。”
谢必安坐到书桌旁,把招魂幡放在腿上。他盯着那片布,手指来回摩挲边缘的绣纹。
“周家不只是想夺权。”他说,“他们在重塑规则。用假身份,假命令,一点点替换真正的地府体系。等所有人都分不清真假的时候,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接管一切。”
陈昭闭上眼,“所以他们才会盯上我。我不是唯一的威胁,我是唯一能识别真假的人。”
“前提是你还清醒。”范无救站在窗边,望着外面漆黑的树影,“一旦你被体内那个东西控制,你就不再是活阴司,而是他们的工具。”
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。
只有床头柜上的水杯还在微微震动,水面泛起细小的波纹。那是官印余波未平的痕迹。
谢必安忽然抬头,“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?”
“什么?”
“刚才那两个假鬼差,他们叫你‘活阴司’,而不是‘陈昭’。”他说,“他们承认你的身份,却不服从你的权柄。这不是来抢东西的,是来宣示主权的。”
陈昭睁开眼。
他看着自己的手。掌心的热度还没有退。皮肤下的官印隐隐浮现轮廓,裂纹中透出微弱的红光。
他知道对方说得对。
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袭击。
这是试探。
是警告。
也是开战的信号。
范无救走到床边,低声说:“你睡一会儿。我和谢必安守着。只要还有一口气在,就不会让他们再靠近你一步。”
陈昭没回答。他慢慢躺下,头靠在枕头上。意识开始模糊,身体沉重得像被压了石头。
但在彻底昏沉前,他听见谢必安说了最后一句话。
“周家的人……已经混进了地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