凯瑟琳带着“战利品”回到曦日城时，天已经蒙蒙亮了。
折腾了一夜，连她这个魂光境修士都觉得有点疲惫。
不是身体累，是心累。
跟冰璃那种怪物交手，还得时刻提防着别把“鱼饵”弄坏，别让深海那帮孙子跑了，精神一直绷得紧紧的。
“老师呢？”她把封印着蓝色水晶的金属匣子交给迎上来的百工坊负责人，问道。
“陛下在天工密苑，吩咐说您回来后直接过去。”负责人小心翼翼捧着匣子，像捧着个定时炸弹。
凯瑟琳点头，又看向赵坤：“把鳄龙送到万兽园，让驯兽师好生照看，别让它死了。那两个深海俘虏，关进‘水牢’特制监区，湿度调高，但看严实点。至于那个冰璃……”
她看了一眼被特制镣铐和额环束缚、由四名凝晶境押着的冰蓝色身影。
冰璃低着头，装甲破损处还在渗着细微的幽蓝光点，但整个人安静得可怕，就像一尊失去了动力的精致雕像。
“关进‘禁灵间’，全天候监控，禁止任何人靠近，包括送饭的——用自动化管道。她身上的禁制，每半个时辰检查一次，绝对不能松懈。”
“明白！”赵坤肃然应道。
跟冰璃打过一架后，他比谁都清楚这女人的危险性。
安排好一切，凯瑟琳才稍稍松了口气，朝天工密苑走去。
她得向老师汇报，顺便问问，那块突然发疯的“鱼饵”，还有艾莉丝那个“钥匙”……不，按老师最新的说法，是“逃出来的碎片”，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天工密苑，静室。
林曦没在看星图，也没在研究星骸核心。
他面前悬浮着两样东西。
左边是那块被封印在铅灰色金属匣里的蓝色水晶残渣——虽然隔着匣子和封印，但它内部那种细微的、不甘心的脉动，依然能被林曦清晰地感知到。
右边，则是一团被柔和银光包裹着的、不断变幻扭曲的模糊光影——那是他从艾莉丝沉睡的神魂边缘，小心翼翼剥离出来的一小段最为清晰的记忆碎片。
凯瑟琳进来的时候，就看到老师正摸着下巴，盯着这两样东西，眼神有点……像是在菜市场对比两块不同部位的猪肉，琢磨着哪块更适合红烧。
“老师。”凯瑟琳行礼。
“回来了？坐。”林曦头也没抬，手指虚点那团记忆碎片，“听听这个。”
银光微微荡漾，一段失真严重、带着强烈惊恐情绪的少女声音，断断续续地响起：
“不……不要注射……爸爸……求你了……E-07样本不稳定……”
“警报！共生体排异反应超过阈值！”
“它……它在看我……救命……舱门打不开……”
“逃……快逃……”
声音戛然而止。
凯瑟琳听得心头一紧：“这是……艾莉丝的记忆？E-07样本？共生体？”
“嗯。”林曦终于抬头，示意凯瑟琳看那块蓝色水晶。
“再看看这个。”
他指尖弹出一缕极其微弱的银辉，轻轻碰触封印匣的表面。
仿佛是受到刺激，匣内的蓝色水晶猛地一颤！
紧接着，一段更加模糊、混乱、充满了冰冷非人感的“信息流”，透过封印的缝隙，泄露出来一丝丝。
那信息流中，混杂着破碎的图像：扭曲的金属走廊、闪烁的红色警报灯、漂浮在蓝色液体中的残缺肢体……以及一个不断重复的、冰冷的编号标识——E-07。
凯瑟琳瞳孔微缩：“编号一样！这块水晶……和艾莉丝记忆里的‘E-07样本’有关？”
“不是有关。”林曦收回银辉，封印重新稳固。
“我怀疑，这块水晶，根本就是那个‘E-07样本’的一部分，或者说是其力量的衍生碎片。艾莉丝，则是那个实验的……幸存者，或者说，半成品。”
他走到静室窗边，望着外面微光界永恒柔和的“天空”。
“一个关于‘星骸共生体’的实验。听起来像是某个势力，试图将‘星骸’的力量或特性，与生物体结合。E-07是其中一个样本或者项目编号。从艾莉丝的记忆碎片和这块水晶的反应来看，实验出了大问题，发生了泄露和污染。”
林曦转过身，目光锐利：“而方舟，显然知道这个实验，甚至可能……与之有关。他们如此急切地想要捕获艾莉丝，对这块水晶碎片也有超乎寻常的兴趣，不是没有原因的。”
凯瑟琳消化着这些信息，感觉事情比想象中更复杂：“老师，那我们现在……”
“两条路。”林曦竖起两根手指。
“第一，撬开冰璃的嘴。她是方舟的核心行动队长，知道的肯定比那块只会‘嗡嗡’叫的水晶和失忆的艾莉丝多。第二，继续挖掘艾莉丝的记忆，但要非常小心，她的神魂很脆弱，那些记忆也被某种力量严重破坏和封锁，强行挖掘可能会让她彻底崩溃。”
“审讯冰璃交给我。”凯瑟琳立刻道。
跟活人打交道，总比在别人脆弱的脑子里考古要顺手点。
“可以。”林曦点头。
“注意方法。常规的刑讯对她恐怕没用。她更像是一个高度精密的工具，被设定了严格的指令和自毁程序。试试从‘信息’和‘逻辑’层面入手。另外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：“她最后想自毁时，有过一瞬间的挣扎。虽然很微弱，但确实存在。那可能是个突破口。”
凯瑟琳记下：“学生明白。那艾莉丝那边？”
“我亲自处理。”林曦看向那团记忆碎片，“有些‘锁’，需要特定的‘钥匙’才能打开，而不伤及‘锁芯’本身。”
曦日城地下，禁灵间。
这里与其说是牢房，不如说是一个完全密封的金属立方体。
墙壁、天花板、地板，全都浇筑了厚达半米、掺了禁灵材料的特种合金。
没有任何窗户，只有几个隐蔽的通风口和传递管道。
光线来自镶嵌在墙壁内的冷光灯，恒定而苍白。
冰璃就被关在这里。
手脚的镣铐和眉心的额环，让她动弹不得，也无法调动丝毫能量，甚至连清晰思考都变得困难。
她靠坐在冰冷的墙角，破损的装甲与金属墙壁摩擦，发出细微的声响。
面罩已经碎裂脱落，露出一张苍白但异常精致的脸。
看起来二十多岁，五官像是用最精确的尺规画出来的，没有丝毫瑕疵，但也因此缺乏生气。
深蓝色的短发有些凌乱，几缕沾着凝固的蓝色血迹，贴在额前。
她的眼神空洞，望着对面空无一物的墙壁。
任务失败了。
样本未获取。
自身被俘。
按照“方舟”的条例，她现在的状态，应该启动最终自毁协议，清除一切数据，防止技术泄露。
但……为什么最后那一刻，她的手，会有一丝犹豫？
那个金发女人说，对她用来融合不同力量的“粘合剂”感兴趣……
那不是什么“粘合剂”。
那是“源质调和剂”。
是“主脑”从那些破碎的“星之残骸”中，提取出的最本源、也最危险的力量之一。
它能强行弥合不同能量体系间的排斥，创造奇迹，也带来不可预知的畸变和污染。
像黑石峡谷那种粗糙的改造怪物，只是最初级的应用。
而像她这样，将“源质调和剂”与人体、与最先进的单兵作战系统完美结合，承受住无数次基因崩溃和精神污染风险，最终稳定下来的“调和体”……
整个方舟，不超过十个。
她是冰璃，编号07。
她是武器，是工具，是“主脑”迈向“新世界”的探路石之一。
工具不该有犹豫。
可那段被封存、被刻意模糊的“初始记忆”……为什么在自毁指令下达时，会突然翻涌起来？
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：
同样是冰冷的房间，但不是牢房，是……观察室？
许多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在玻璃墙外来去匆匆。
针刺入皮肤的痛感。
液体在血管中流动的冰冷。
还有……一个模糊的、温柔的女声在耳边说：“别怕……璃璃……会好的……爸爸在想办法……”
爸爸？
那是谁？
“主脑”的资料库里，没有关于“父亲”的数据。
她的创造者，是“主脑”。
她的使命，是执行“方舟计划”。
那这些混乱的、带着温情的碎片……是什么？
是系统错误？
是精神污染的后遗症？
还是……被“主脑”刻意抹除的，“冰璃”成为“冰璃”之前，属于另一个人的……过去？
“哐当。”
禁灵间角落的一个小闸门滑开，一个托盘被推了进来，上面摆着一管营养膏和一杯清水。
送饭的自动化系统，准时，无情。
冰璃的目光，缓缓移到那罐营养膏上。
和方舟基地里配发的，一模一样的味道和包装。
她突然觉得很冷。
不是装甲破损导致的低温。
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，空旷的冷。
另一边，水牢特制监区。
这里的环境就“舒适”多了——至少对深海生物来说。
巨大的水池，海水是每天从外海通过管道运来并净化的，保持着适合的温度和盐度。水底模拟了珊瑚礁和沙地，甚至还有几条懵懂的小鱼在游动。
鳃眼男子和他的队员泡在水里，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。
但他们脸上没有丝毫轻松。
“队长……我们……”那个侥幸活下来的队员，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阿鳞死了……我们也被抓住了……祭司大人会不会……”
“闭嘴！”鳃眼男子低吼，凸出的眼睛里布满血丝。
“怕有什么用？落到陆地人手里，还想活着回去吗？想想怎么保住圣海的秘密！”
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脖颈。
那串用来召唤水触手的黑色珍珠项链，是他这一支“巡礁者”家族代代相传的圣物，也是祭司赋予他的信物。
如今圣物耗尽，信物丢失，自己还成了俘虏……
就算能逃回去，下场恐怕也比死好不到哪里去。
就在这时，监区上方的闸门打开了。
凯瑟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，身后跟着两名手持灵能弩的守卫。
“会说通用语吗？”凯瑟琳居高临下地看着水池里的两人，语气平淡。
鳃眼男子抬起头，用生硬的通用语回答：“……会一点。陆地的女人，你想怎样？”
“问几个问题。”凯瑟琳蹲下身，与他对视。
“你们深海王庭，对‘星骸’知道多少？为什么派人来沼泽？”
鳃眼男子冷笑：“圣海的秘密，凭什么告诉你这个陆地人？”
“凭你们的命在我手里。”凯瑟琳也不生气。
“也凭你们对‘星骸’的称呼——‘坠落之星’？听起来你们知道它的来历。分享一点信息，或许我能让你们活得舒服点，甚至……将来有机会，送你们回深海。”
“回深海？”鳃眼男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。
“陆地人，别骗我了！你们抓住我们，要么是想拷问圣海的情报，要么就是把我们当成实验品！就像你们对待那些‘星之残骸’一样！”
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，指着凯瑟琳：“你们陆地人，根本不懂‘星骸’的危险！那是天外来的诅咒！是污染！触碰它，研究它，只会带来毁灭！我们深海各族，有多少因为好奇靠近‘坠落之星’的残片而发疯、变异、全族死绝！你们却把它当宝贝！愚蠢！”
凯瑟琳静静听着，捕捉着他话里的信息。
深海生物接触星骸碎片会发疯变异？
看来星骸的能量，对地球生物，尤其是海洋生物，有某种特殊的侵蚀性？
“所以，你们来沼泽，不是想获取‘星骸’力量，而是……监视？或者，阻止？”凯瑟琳问。
鳃眼男子喘着粗气，没有回答，但眼神说明了一切。
“最后一个问题。”凯瑟琳站起身。
“你们深海王庭里，有没有关于一个叫‘E-07’的编号，或者‘星骸共生体实验’的记载？”
听到“E-07”和“共生体实验”，鳃眼男子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，连旁边的队员都惊恐地缩了缩身体。
“你……你们怎么会知道那个禁忌的名字？！”鳃眼男子声音发颤。
“那是……那是带来‘深黯之潮’的噩梦开端！是绝对不能提及的罪恶！”
他的反应，比凯瑟琳预想的还要剧烈。
看来，这个“E-07”实验，不仅在陆地方舟那边进行过，在深海……也曾留下过可怕的痕迹。
而且，被称为“深黯之潮”的噩梦开端？
凯瑟琳心中疑云更重。
她不再追问，转身离开。
临走前，丢下一句话：“好好想想。是抱着你们所谓的‘圣海秘密’死在这里，还是用情报换一个可能。我明天再来。”
闸门关闭。
水牢里重新陷入昏暗。
鳃眼男子瘫在水里，眼神绝望。
“队长……我们怎么办？”队员带着哭音问。
“怎么办……”鳃眼男子喃喃道，突然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，凸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、挣扎的光芒。
他摸了摸自己腋下某个极其隐蔽的鳞片缝隙。
那里，藏着一枚用特殊海藻胶密封的、只有米粒大小的珍珠。
那是他出发前，祭司秘密交给他的。
“若陷入绝境，无法逃脱，便捏碎它。它会将你最后所见所闻的碎片，以生命为代价，传回圣殿。你的灵魂，将归于圣海。”
这是……最后的手段。
也是，唯一的希望。
鳃眼男子的手指，微微颤抖着，按在了那片鳞片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