缘来,张岩被妖风裹挟过界碑后另有一番见闻,这才有归来和回心转意一说。
越过界碑瞬间,妖风骤然消散,张岩亦不知坠向何方。极目张望,所及处空无一物,寂寥更甚无死界,堪称万物终结后。有过先前在混沌中迷失经历,张岩立时心生警惕,发现此地上下四方、古往今来亦不可感,倒是与混沌相同,细细感受却见不同。
他竟能察觉到自己的迷失!与其说是迷失,不如说是凋零,先是察觉到躯体的消亡,后是五感六意渐渐消散。千钧一发之际,张岩胸前血脉图腾闪耀,从时空乱流中追随而来的流光化作黄龙虚影,龙吟震四海,弘鸣分阴阳,眼前立时变得豁然开朗。
五行轮转过,万千造化生。
旭日升晨曦,煌火燃无名,万兽于光焰中化育,万木于欣欣中向荣;
黯月落暮霭,阴风奏绝章,光焰于绝煞中尘止,万灵于寂寂中凋亡;
晨昏间万物生而又灭,万灵兴而又衰,周而复始,始终如一。
张岩不由感叹,万灵化育当真为宇宙之无穷奥妙。却见旭日下竟有阴风绝煞之席卷,黯月底亦有煌煌天火之飞芒,拢共四道煌火,四道妖风。又见煌火升而成天荒,妖风落而成虚日,分居杳冥之上下。天荒现世,魃应感而生,煌火暖万物,又令万物焚,原来这竟是女魃的来历。
那……
如张岩所料,虚日之下,有动静传出,一锦毛白鼠自地底钻出,生而驭妖风,想来这便是黯月娘娘。
果然,锦毛白鼠渡化万千枉死魂后,真成“鼠娘”法相,确是黯月娘娘无疑!
瞧见黯月娘娘,张岩兴奋异常,瞬间想通一切。怪不得女魃所过之处赤地千里,天荒本就是世间阳精所凝,掌控煌煌天火的女魃所过之处,自然万物皆焚;黯月娘娘生于虚日之下,虚日乃世间阴精所聚,掌控阴风绝煞的娘娘自然可引万物之终结。
而……
虚日落于杳冥下,娘娘生于晨昏间,娘娘不知生死何意却也合理,只因娘娘不似女魃那般,既见生又闻死,娘娘乃是只见死不知生的存在。
缘来竟是这般,娘娘见死不知生,心中无生死界限,故勘破生死,神通得以返璞归真,终于掌控虚日,成了无死界之主,却也因此绝地天通后被困无死界。张岩不得不感叹,以不知而超凡,何尝不是一种大道至简。
轰的,张岩脑中炸开,不禁回望来路,界碑上无生界三个大字正时隐时现,暗道:“原来娘娘并未骗我,界碑那边确实是无死界,只是此无死乃是对天地,而我所见为无生者,只因此无生乃是对我张岩。那里既是无生界亦是无死界,眼下我已越过界碑,想要回归,怕是要跨过心中那道生死障壁,彻悟死生同一的循环之理才可”
万灵欣欣向生,知生而畏生,万灵不避凋枯,见死而惧死,彻悟生死,跨越生死障壁,谈何容易。阴阳割昏晓,晨曦轮转间,张岩于万物凋零之终点,抱元守一,聚灵于五感,只为聆听空亡之寂寥。
旭日升,黯月落,昏暗中一缕灵光划破晨昏,一叶落心湖,寂静无声处惊雷乍响,激起浊浪凌天,又作惊瀑急坠,轰鸣声中张岩若一叶扁舟,唯有溺亡与沉沦。幽暗深邃中,张岩只觉五感剥离,再也看不见了、听不见了,意识湮灭的须臾间,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来:“我的王,您又来了”,他于内视观照中再见心魔。
忽复清明,张岩看清眼前景象,不自觉问道:“他这是怎么了?”心魔似是观察一番,戏谑道:“如您所见,您的一位臣子在大殿上哭泣”。张岩剜了一眼心魔,说道:“你这家伙,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,我难道看不出来他在哭吗?你分明知道我问的是他为什么会哭泣”。闻言,心魔踱步而下,走到那人身前,踢了一脚,说道:“你,还愣着做什么,没听见王在问你为什么哭吗?”那人抬起头来,看向张岩,明明看不见对方样貌,张岩却能察觉到对方心中悲伤,只听对方说道:“回王上的话,我的亲人离世了”
亲人离世?张岩不禁皱眉,斥责道:“生老病死,不过寻常,你亲人离世,亦在天理之中,不值得如此悲伤。亡者已去,尔作为生者,还需承祖先意志,一往无前才是”本以为对方会有所收敛,岂料那人竟哭的更加撕心裂肺,哀叹道:“王上有所不知,我兄弟二人相依为命,却不得相见,每我觉醒,便见兄弟沉沦,每我沉沦,但有兄弟觉醒,我之哀者,非是亲人不再,而是我每每得见,皆是兄弟亡时,我是因见不得兄弟生而哭啊”
张岩想不通其中关键,但已是两次观照见心魔,他知这心魔秉性,侧目视之,问道:“是何道理?”瞧见张岩动作,心魔小步上前,诡谲一笑,耳语道:“王应当是听过朝菌不知晦朔之言,他兄弟二人就是这朝菌啊,一人生于晦,一人诞于朔,朝生暮死、暮死朝生,自然不得相见,得见时定是另一人亡时呀”张岩默默颔首,当是了然,却还是闹不清心魔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,干脆直接问道:“你既言称忠臣,不如直接告诉我答案,我还得早些勘破死生界限,好于无死界脱困,翱翔于杳冥上,雪河可还是在等着我呐!”
许是没想到张岩会如此直接,心魔一愣,又猖狂大笑:“哈哈哈,王终于愿意主动问策于我了吗?”然后于殿上跃下,在殿前狂舞,一边舞一边说道:“王哟,此地乃您观照万象的内视之境,您在此地就是主君,就是天理,既他兄弟苦于不得相见,您不如动用您的权柄,还他们兄弟俩一个团圆?”
不明心魔语中真意,张岩却还是照做,心念一动,有日落月升、万物轮转,瞬息千里,原本逼仄宫殿变做无垠旷野。心念再动,山川拔地而起,江河奔腾而涌,微风拂过处,荒芜中绿意涌现,草木虽稀,已有欣欣向荣之意。心念三动,日月同升,昏暗均分天地,晦朔便是同在。
虽依旧看不清那人样貌,可哭泣声已止,但见亡者忽然复苏,二人相拥,于猖狂笑声中一起没了声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