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玄那句冰冷而现实的话狠狠地击碎了林破虏刚刚燃起的滔天恨意，也将他打回了那个残酷得让他窒息的原型。
是啊……
报仇？
他下意识地低头，看了一眼自己那双早已失去知觉，如同两根枯木般扭曲着的残腿。
一股比刚才被欺骗的愤怒更加深沉，刺骨的绝望，如同潮水般，瞬间将他淹没。
他颓然地向后倒去，重重地摔回那张冰冷的破床板上，发出一声闷响。
他看着破屋顶上那不断漏下雪花的窟窿，忽然神经质地低声惨笑了起来。
“呵呵……呵呵呵……”
“废人……我只是个废人……”
“报仇？拿什么报仇？用我这双废腿吗？还是用这满屋子的酒瓶？”
他的笑声，充满了无尽的自嘲与悲凉，听得一旁的陈忠都忍不住别过头，眼圈泛红。
一代名将，北境战神，竟沦落至此！何其悲哉！
然而，就在林破虏彻底陷入自我否定的深渊，即将被绝望吞噬的时刻。
神医苏文，上前一步。
“将军的腿，还有救。”
他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足以让时间静止的话。
林破虏的惨笑声，戛然而止。他猛地转过头，那双赤红的眼睛，死死地盯住了苏文，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。
苏文没有理会他那骇人的目光。
他只是从容地，打开了自己的药箱，从里面一排特制的皮套中，取出了一排长短不一，在灯火下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金针。
“老夫刚才为将军诊脉时，已经探查清楚。”苏文的声音，带着医者独有的自信与严谨，“将军的双腿，废的不是骨，而是筋。那‘跗骨软筋散’的毒素，阴狠毒辣，已经彻底锁死了你腿部所有的关键经脉，让其萎缩坏死。所以，任凭你用何种汤药，都无法见效。”
他顿了顿，看着林破虏那双重新燃起一丝微光的眼睛，沉声说道：
“但天无绝人之路。”
“只要能找到足够的珍稀药材，为我配制‘续筋膏’，再由老夫，用这‘金针渡厄’之法，为您行针九九八十一天，以金针之力，强行打通您那些已经闭塞的经脉……”
“老夫不敢说，能让将军的双腿，恢复到巅峰时期那般完好如初。”
苏文竖起了七根手指，语气，斩钉截铁！
“但，七成！老夫有七成的把握，能让将军重新站起来！”
重新站起来！
这五个字，如同一道创世的惊雷，狠狠地劈开了林破虏那片早已被绝望所笼罩的黑暗世界！
他那颗早已沉寂如死灰的心脏，在这一刻，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！
紧接着，叶玄那平静而又充满了力量的声音，适时地响起。
他接上了苏文的话，给予了林破虏，最后的，也是最致命的一击。
“苏先生能治你的腿。”
“而我能给你报仇的机会。”
---
林破虏猛地抬起头，他那双因为激动而剧烈收缩的瞳孔，死死地锁定了叶玄。
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谁？”他嘶哑地问道，“你费尽心机，查出三年前的真相，又找来神医为我治腿……你为什么要帮我？你想要什么？”
他不相信，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善意。
尤其是在他落魄至此的时候。
叶玄看着他，知道摊牌的时刻到了。
他缓缓地伸出手，将头上那顶可以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篷帽子，摘了下来。
昏黄的灯火，照亮了他那张年轻，英俊却又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深邃的脸。
林破虏的瞳孔，在看清叶玄容貌的瞬间，猛地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！
这张脸……
这张脸！！！
虽然比三年前，消瘦了许多，气质也变得更加沉稳内敛，但那熟悉的轮廓，那双他曾在东宫见过无数次的眼睛……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林破虏的声音，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剧烈地颤抖起来，他指着叶玄，一个字也说不完整。
“你不是……已经……薨逝了吗？”
“太子叶玄，的确已经死在了权相李嗣和二皇子叶昊的阴谋之下。”
叶玄的语气，平静得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。
“现在活着的，只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，向他们索命的复仇者。”
他的眼神，在这一刻亮得惊人，仿佛有两团来自地狱的火焰，正在其中熊熊燃烧！
他盯着那个已经彻底被震惊所吞噬的男人，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他此行的最终目的：
“林将军，我们有共同的敌人。或者说谋害你全军的凶手，和置我于死地的凶手是同一个人！”
“我一个人，势单力薄，扳不倒他那棵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。”
“你一个人，身残中毒，也报不了那五千袍泽的血海深仇。”
“但，”叶玄的声音，陡然变得激昂起来，充满了无穷的诱惑力，“如果我们联手！”
“我给你钱！给你全天下最好的神医！给你最精准的情报！给你一个洗刷所有冤屈，堂堂正正，重披战甲，再返沙场的机会！”
“而你，”他死死地盯着林破虏的眼睛，“做我手中，最锋利，最无坚不摧的那一把刀！”
“你，可愿意？！”
---
这番话，如同洪钟大吕，一声声，一句句，在林破虏的脑海中，疯狂地回荡！
站起来！
报血仇！
重返沙场！
这……这是他这三年来，每日每夜，在最痛苦的梦里，都不敢去奢望的事情！
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，以为早已随着酒精一同腐烂的雄心壮志，那份属于军人的荣耀与尊严，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！
而现在，机会，就活生生地，摆在了他的面前。
他看着叶玄那张年轻，却又充满了无穷自信与力量的脸。
看着他眼中那团与自己一般无二，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。
他知道，自己没有任何理由，也没有任何资格，去拒绝！
他挣扎着，用那双早已被酒气侵蚀得有些无力的手臂，死死地撑住身下的床板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想要坐直自己的身体。
然后，对着叶玄，对着这位同样从地狱归来的“太子殿下”。
缓缓地低下了他那颗，即便是在断腿之后，也从未向任何人屈服过的高傲了整整三年的头颅。
他的声音，嘶哑，干涩，却又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“罪将……林破虏……”
“愿为殿下……”
“赴死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