工地上的欢呼戛然而止。
老刘踉跄着后退一步，声音都变了调。
“苏工，您……您再说一遍？”
苏晚晴看着手中那张纸，
“第八层催化剂床层的主承重梁，焊接点位置偏离设计值三厘米。”
“这个偏差导致整个网板的应力分布发生了改变。”
“一旦充压到两百个大气压，这个焊接点会在氢气高速冲刷下发生撕裂。”
“整个第八层会垮塌，砸向下方的七层结构。”
“到那时，不仅五吨催化剂全部报废，整个反应器都会报废。”
李林接过那张纸，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计算。
应力集中系数：2.8。
安全裕度：0.6。
失效临界压力：185个大气压。
而设计工作压力是200个大气压。
“谁负责的焊接？”
老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。
“是……是小赵。”
“他是咱们厂最好的焊工，干了二十年了。”
“这次催化剂床层的焊接，全是他一个人完成的。”
李林没有说话，转身大步走向车间。
其他人赶紧跟上。
车间里，焊工小赵正在收拾工具。
他看到李林带着一群人冲进来，愣了一下。
“李工？”
李林走到他面前，把那张纸递过去。
“第八层催化剂床层，主承重梁的焊接点，你还记得吗？”
小赵接过纸，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草图。
他的脸色慢慢变白了。
“我……我记得。”
“那个位置……”
他咬了咬牙。
“对不起，李工，是我的错。”
“当时焊接的时候，因为空间太狭窄，我的焊枪伸不进设计位置。”
“我就……就往外挪了一点。”
“只挪了三厘米。”
“我以为这点偏差不会有影响。”
李林没有骂他。
他只是问。
“你为什么不报告？”
小赵低下头。
“我……我怕。”
“怕什么？”
“怕被骂，怕拖了工期，怕……怕给您添麻烦。”
李林闭上眼睛，再睁开眼睛时，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。
“现在说这些没用。”
“问题已经出现了，我们要解决。”
他转身，对老刘说。
“立刻组织技术讨论会。”
“所有工程师，十分钟后到会议室集合。”
十分钟后。
会议室里，十几个工程师围坐在一张长桌前。
李林站在白板前，用粗黑的记号笔画出反应器的剖面图。
“现在的情况是这样。”
“第八层催化剂床层的主承重梁，焊接点位置偏离设计值三厘米。”
“这导致在两百个大气压下，焊接点的应力会超过材料的屈服强度。”
“失效临界压力是185个大气压。”
“而我们的设计工作压力是200个大气压。”
“所以，这个焊接点是个定时炸弹。”
老刘举手。
“李工，能不能降低工作压力？”
“从200个大气压降到180个大气压，这样就安全了。”
李林摇头。
“不行。”
“加氢裂化反应的效率，和压力成正比。”
“如果把压力降到180个大气压，反应效率会下降15%。”
“页岩油的转化率会从85%降到70%。”
“这意味着我们每处理一百吨页岩油，会少产出十五吨成品油。”
“这个损失，我们承担不起。”
另一个工程师说。
“那能不能把催化剂全部取出来，重新焊接那个点？”
苏晚晴开口。
“不行。”
“催化剂已经装填完毕，如果要取出来，必须从第八层开始，一层一层往下取。”
“这个过程至少需要五天时间。”
“而且，催化剂在装填和取出的过程中，会发生颗粒破碎。”
“破碎率超过5%的话，催化剂的活性会大幅下降。”
“我们没有备用的催化剂。”
会议室里陷入沉默。
所有人都皱着眉头，绞尽脑汁想办法。
李林在白板上写下三个选项。
方案一：降低工作压力。结果：反应效率下降15%，无法达到设计产能。
方案二：取出催化剂，重新焊接。结果：工期延误五天，催化剂损耗超标。
方案三：？
李林盯着那个问号，脑子飞快运转。
降低压力，不行。
取出催化剂，不行。
那还有什么办法？
加固焊接点？
不行，焊接点在反应器内部，人根本进不去第八层的位置。
更换整个支撑网板？
不行，网板是和反应器内壁焊接在一起的，要更换网板，就得切开反应器。
那就等于报废整个反应器。
他在白板前来回踱步。
苏晚晴也在思考。
她拿着计算纸，不停地写着公式。
应力分布方程。
材料强度计算。
安全系数评估。
写了十几分钟，她突然停下笔。
“有了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。
苏晚晴站起来，走到白板前，在问号后面写下几个字。
方案三：局部加固。
李林眼睛一亮。
“你说。”
苏晚晴指着反应器的剖面图。
“问题的根源，是焊接点位置偏移，导致应力集中。”
“如果我们能在焊接点周围，增加额外的支撑结构，分散应力，那么焊接点就不会失效。”
老刘皱眉。
“可是，人进不去第八层啊。”
“怎么增加支撑结构？”
苏晚晴走到另一块白板前，画出一个新的结构图。
“我们可以从反应器顶部，用钢丝绳吊装一个特制的支撑框架。”
“这个框架的形状，和第八层催化剂床层完全吻合。”
“框架的底部，有多个支撑点，正好压在主承重梁的薄弱位置。”
“这样，当反应器充压时，氢气的冲击力会被框架分担一部分。”
“焊接点的应力就会降低。”
李林盯着那个结构图，快速计算。
如果增加四个支撑点，每个支撑点承担五吨的力……
焊接点的应力会从2.8倍安全系数，降到1.8倍。
失效临界压力会从185个大气压，提高到220个大气压。
安全了。
他转身，对老刘说。
“立刻准备材料。”
“我需要十六根直径三厘米的不锈钢管，长度两米。”
“还有八块三角形支撑板，厚度一厘米。”
“焊接设备，吊装设备，全部准备好。”
“今晚必须完成。”
老刘愣了一下。
“李工，今晚？”
“这么急？”
李林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。
晚上八点。
距离一个月期限，还有六天。
催化剂已经装填完毕。
氢气管线已经铺设完成。
就差反应器充压和调试。
如果今晚不解决这个问题，明天就无法充压。
后天就无法调试。
一个月的期限，就完不成。
“没时间了。”
“立刻行动。”
老刘咬咬牙。
“明白！”
他转身冲出会议室，开始调集人员和设备。
半小时后，所有材料都运到了反应器旁边。
十六根不锈钢管，整齐地码放在地上。
八块三角形支撑板，每一块都经过精密切割。
焊接设备，吊装设备，全部就位。
李林蹲在地上，拿着图纸，指挥着工人们开始组装支撑框架。
“这四根钢管，焊接成一个正方形，边长两米。”
“然后在四个角上，各焊接一根竖向的钢管，长度一米五。”
“竖向钢管的顶端，焊接吊环。”
“底端，焊接三角形支撑板。”
焊工们立刻开始干活。
一个小时后，支撑框架初具雏形。
李林拿着卷尺，仔细测量每一个尺寸。
正方形的边长：200厘米，误差±2毫米。
竖向钢管的长度：150厘米，误差±1毫米。
吊环的位置：正中心，偏差0.5毫米。
完美。
“继续，焊接加强筋。”
工人们在正方形框架的对角线上，焊接了两根交叉的加强筋。
这样，整个框架的刚性大大增强。
又一个小时。
支撑框架全部完成。
李林站起身，拍了拍手上的灰。
“吊装。”
履带吊的吊钩缓缓下降，钩住框架顶部的四个吊环。
液压系统启动。
框架离地。
一厘米。
十厘米。
一米。
框架稳稳地悬在空中。
李林对操作员说。
“把框架移到反应器人孔的正上方。”
履带吊缓慢移动。
框架在空中晃了晃，慢慢对准了反应器的人孔。
“下降。”
框架一寸一寸地进入反应器。
人孔直径只有六十厘米，而框架的横截面是两米见方。
但李林早就计算过。
框架可以斜着进入反应器，到达第八层后，再调整为水平姿态。
框架缓缓下降。
五米。
八米。
十米。
十二米。
到达第八层。
苏晚晴拿着对讲机，爬进反应器，指挥着外面的操作员微调框架的位置。
“向左移动五厘米。”
“向前移动三厘米。”
“好，停。”
“开始旋转，调整角度。”
框架在她的指挥下，慢慢调整姿态。
从斜向，变成水平。
框架底部的八个三角形支撑板，精准地压在主承重梁的薄弱位置。
“完美！”
苏晚晴激动地喊道。
“支撑框架就位！”
李林松了口气。
“固定吊钩，明天开始充压测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