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两点，红星机械厂二楼会议室。
苏晚晴刚放下手里的工艺卡片，
“……核心工艺参数如下：淬火加热温度，860摄氏度。”
话音未落，一个搪瓷缸子重重砸在会议桌上，茶水溅出。
“不行！”
总工程师王德发站了起来，双眼赤红。
他不是在愤怒，而是在恐惧。
他指着苏晚晴，
“小苏同志，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？
860度！
五三年的事故你忘了吗？
当时为了赶进度，试了一次850度，一整炉的轴承钢，全部脆化成废铁！
三号高炉都差点报废！
你现在要上860度？
你是要炸了我们热处理车间吗？”
会议室里，所有老技术员的脸色都变了。
那次事故是整个红星厂的痛，是教科书级的反面案例。
“王总工说得对，这个温度太危险了！”
“简直是拿全厂的安全开玩笑！”
“理论是理论，生产是生产，不能混为一谈！”
苏晚晴的脸煞白，正要引用公式里的晶粒度约束方程来辩解，李林却微微摇头，示意她不必开口。
他早就料到了。
经验主义的壁垒，用理论是敲不开的，只能用更残酷的现实去砸。
“王总工，别激动嘛。”
经过回家思过副厂长孙建功，现在也重新回到工厂，
他心里还记恨着李林，孙建工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叶沫。
他没看李林，反而笑呵呵地看向苏晚晴：
“小苏同志别紧张，大家也是为了技术安全。不过话说回来，这个公式……确实精妙啊。”
他顿了顿，话锋一转，仿佛只是随口一问：
“我听说，小苏同志的父亲，当年是在德国克虏伯学习过的？
这么先进的公式，我们这些土包子闻所未闻，
是不是得了家里的一些……‘海外真传’啊？”
“轰！”
这句话比王德发的技术指责恶毒一百倍。
不质疑你的技术，而是质疑你的成份，你的立场。
在60年代，这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一切。
苏晚晴身体剧烈一晃，嘴唇哆嗦着，
她可以承受任何技术上的批驳，却无法抵挡这种诛心的污蔑。
“你……”
她刚开口，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。
是李林。
他把苏晚晴挡在身后，自己走到了会议室前方那块积了灰的黑板前。
“啪。”
他拿起一根粉笔，没有看任何人，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。
【Gcr15轴承钢滚珠淬火项目——近六个月数据】
紧接着，是第二行。
【累计试制：307批次】
【成品合格率：9.91%】
【材料损耗：61.4吨】
【工时延误：7200小时】
王德发的脸涨红。
孙建功的笑容僵在嘴角。
李林没有停。
他写下第三行。
【军委督办：三次】
【苏联专家组支援：两批，已失败告离】
写完，他将粉笔掰成两段，丢在地上。
“苏联专家解决不了，你们的经验解决了？”
“国家等了半年，你们的经验等来了什么？”
“现在，一个能把合格率提高到99%的方案，摆在你们面前。”
李林走到孙建功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“而你，一个管后勤的副厂长，质疑的不是它能不能用，而是它的来源？”
他扯起嘴角，
“你，也配？”
“你！你放肆！”
孙建功猛地站起，气得浑身发抖。
“砰——！”
会议室那扇厚重的木门，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。
木屑飞溅。
门口，一个身穿笔挺军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，肩章闪着金光。
他身后两名警卫员的眼神，像狼。
军人没理会任何人，径直走到主位，将一份电报“啪”地拍在杨建国面前。
“二十四集团军，671高地观察哨项目。”
“因为你部轴承问题，前线观察哨瘫痪了十一个。
三百一十五名战士，在敌人的炮火下当了十天的瞎子和聋子。”
他抬起手，指着目瞪口呆的王德发，又转向脸色惨白的孙建功。
“我不管你们用什么狗屁经验，也别跟我谈什么狗屁背景。”
“三天。”
他伸出三根手指。
“我要能上战场的合格品。”
军人顿了顿，环视全场，最后视线落在孙建功和王德发身上，一字一顿。
“否则，我亲自带你们两个，去前线，给牺牲的烈士挖坟。”
整个会议室，都不说话了。
就这时军人无意间瞥到了桌角那张被众人鄙夷的工艺卡片。
他皱眉，拿了起来。
他的目光掠过前面的文字，
【淬火加热温度：860c】
【盐浴分级冷却：300c，15分钟】
军人他猛地抬头，目光锁定站在苏晚晴身前的李林。
“这个温度…这个工艺……”
“是谁定的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