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衙后堂，烛火摇曳。
姜涛的身影从暗处走出，声音压得极低，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。
“百总，都审完了。”
“确认是蝎子块帐下孩儿军的，十一人。”
“另有八名被流寇裹挟的厮养，手上都沾过血，跟流寇无异。”
这几日，县衙大牢从未如此热闹。
姜涛教给属下的手段，从来不限于烙铁与鞭子。
他更擅长用一个人的招供去撕开另一个人的防线，再用拼凑出的真相，去碾碎那些硬骨头的意志。
几轮下来，再顽固的嘴，也会在无尽的心理煎熬中崩溃。
陈海没有回头，目光依旧落在桌案那张简陋的鄠县地图上，手指在南城门的位置轻轻敲击。
“蝎子块的动向呢？”
“目标本是兴平县城，但兴平城内百姓抵抗顽强，他啃不动。”
姜涛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，像是在复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卷宗。
“贺人龙还趁夜色偷袭了他的老营，导致出现了混乱。所以蝎子块才放弃兴平转而顺势南下，将周遭几个市镇给抢了，不过他们几万人光靠市镇的那点粮食还不足以过冬，所以这才打算再攻鄠县。”
“他们倒是好算计。”陈海的指尖停下，“那对鄠县他们是如何计划的。”
姜涛闻言，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，“百总，你还真别说，他们共安排了三步棋。第一，散布流寇来袭的信息动摇人心。第二，准备在攻城时纵火，毁掉钟楼，制造混乱。第三，也是最关键的，里应外合，作为内应，在攻城时夺下城门控制权，打开城门！”
这套路数，已经不是当初那伙只知埋头冲杀的乌合之众了。
在一次次的血战和吞并中，这头名为“流寇”的怪物，也在飞速进化。
“联络人呢？”陈海问到了关键。
“也问出来了。”
姜涛回答。
“此人劫杀了一队客商，拿着路引，住进了南门大街的福来客栈。几个孩儿军头目交代，他们只认信物，不认人，只等攻城时听号令行事。”
陈海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，最后点在了南门的位置。
“福来客栈……”
他闭上眼，脑海中立体的城防图瞬间浮现。
“如果我没记错，那家客栈的二楼，窗口正对着南城门瓮城的入口。”
黑暗中，姜涛的呼吸停顿了一瞬。
他眼中闪过赞许，随即恢复了死寂。
“是，百总。消息确认后，我已派人封锁客栈，现在应该已经将人拿下了。”
陈海轻轻颔首。
城里的钉子，拔干净了。
他转过头，看向一旁抱着胳膊，听得眉头紧锁的罗虎。
“你那边呢？那些新兵蛋子，练得如何了？”
罗虎被点到名，立刻从沉思中惊醒，摸了摸后脑勺，那张写满杀气的脸上，露出几分纠结。
“百总，大户家那些护院，多少有点底子，几天训练下来，现在已经能跟着老兵上城墙值守了。”
“不过那些新招的青壮，空有一身体魄，但连刀枪棍棒怎么使都不知道，所以想让他们拿稳长枪，还得几天功夫。”
他说到这里，忽然咧了咧嘴，露出一丝苦笑，声音也粗了几分。
“百总，你是不是忘了件事？”
“这县城武库，干净得耗子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！”
“光练人，没家伙，总不能真让他们拿着烧火棍上城墙跟流寇拼命吧？”
陈海闻言，反而笑了。
“这事我记着呢。匠作坊那边，我已经派人去催了。”
这个时代，对付大规模缺少甲胄的流寇，长枪是城防战中最具性价比的武器。
一根结实的硬木杆，一个尖锐的铁枪头，就是一把足以致命的利器。
鄠县什么都缺，唯独不缺木头。
几家最大的棺材铺和木材行，都已被县衙“征用”。
那些原本准备做成棺材的上好硬木，如今都成了枪杆的原材料。
至于枪头，城里所有的铁匠都被集中起来，日夜不停地开炉打制。
但这还不够。
远远不够。
所以为了以防万一，他还有铁血值。
等到看看铁匠那边缺多少，他再补上一批足矣。
毕竟一个铁质枪头，也才不过一点铁血值。
“放心。”陈海睁开眼，看向罗虎，语气不容置疑，“兵器，很快就到。”
罗虎对百总还是十分信任的，所以反而对流寇的到来越发期待起来。
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城内隐患已除，可以稍微松一口气的时候。
院外，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惊呼。
负责南城门守备的队长，王大疤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冲了进来。
他身上的甲叶在碰撞中发出凌乱的声响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，满是惊惶。
“报——！”
他一口气没喘匀，声音都变了调。
“百总！南门……南门外来了一队官兵，好像护送一个朝廷命官！”
罗虎魁梧的身躯猛地站直，声如炸雷。
“官兵？多少人？打的什么旗号？”
那旗队长咽了口唾沫，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，艰难道：“大概几十号人，全是骑兵，盔甲鲜亮！”
“他们说……他们说自己是兵部派来的，奉了朝廷的军令，前来传达军情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
一个尖利的声音从角落里钻了出来。
正是的徐子宾，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，此刻正瞪大了眼睛，满脸的不可思议。
“兵部的人？”
王大疤没有理会他，目光死死地盯着陈海，又补充了一句，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古怪。
“他们……他们指名道姓，让守城将士速速打开城门！”
说着停顿了一下，似乎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，声音都带上了颤音。
“还让……还让衙署上下所有官吏，立刻出城迎接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