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宁和说出这句话时,林柔瞬间顿住一刻,因为宁和说话时看着的那两道菜,的确是从前王宫里的御制菜色,寻常人家少有见过。
林柔心中暗自长舒一口气,转眼立刻恢复如初:“从前在平宁国的时候,偶有机会与王公贵胄接触,在宴席上见过的菜色,便有心记了下来。”
“阿娘,灶上是不是还坐着几道菜呢?”春桃在旁轻声询问:“要不我去看看吧?”
“你瞧我,见着大家伙热热闹闹的,光顾着说话,把这事儿都忘了。”林柔回了春桃后,便立刻起身,欲往灶房看菜。
“伯母莫急,端菜这样的事,叫我们去便是了!”莫骁见着林柔起身,连忙跟着站起来。
见这情形,身旁的韩沁也立刻起身:“你别去,以后灶房你都别进去,我去便是!”
林柔看着二人莫名的斗嘴,掩唇轻笑道:“那灶上坐的菜,还需要我去翻炒才可出锅,就算二位去了,也不是立时能端来的。”
“那我跟着您一起去,等您说出锅了,我来端!”韩沁连忙应声,莫骁则更像是逗趣一般:“既如此,我也一同去,怎好叫伯母劳累,若是多几道菜,韩兄一人也端不下啊!”
韩沁还想再怼他两句,可奈何林柔已经点了头,欲行出屋,只好默默应下,与莫骁一起紧随其后出了正屋。
三人转入灶房,锅内烹制的菜肴香气四溢,林柔掀开锅盖翻炒几下便说可出锅了,韩沁和莫骁二人便挺直了腰板,像是都要表现一番。
林柔一边盛菜,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:“瞧着你们这位主子年轻俊秀,也不知年岁几何,这般年纪就能效力于王府,实在是年轻有为。”
韩沁正小心翼翼地端起汤碗,听到林柔这句问话,轻摇了摇头:“这……这具体的年岁,我倒是未曾打听过……”
莫骁在旁闻言,倒是心直口快,心道这是春桃的母亲,从前又是平宁国的出来的人,也算是同乡,多问一句也是没什么不便。
“我们主子今岁应算作十八了。”莫骁说完话,看了一眼韩沁,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又补了一句:“应是比春桃姑娘大个三岁左右吧?”
“十八……大三岁……”林柔手中的锅铲,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顿,垂首看着锅中滋滋冒油的红焖大侠,心中飞快盘算着。
那场宫宴上的三王子,当时大致也是一两岁的样子,之后隔年出了事,林柔便不得不远走他乡……时间上算起来,似乎正好吻合!
想到这里,林柔忽觉一阵寒意自后背而起。
“伯母?”韩沁见林柔脸色忽然骤变,关切询问:“可是被烟子呛着了?”
闻言,林柔立刻佯装咳嗽急声,强压下心中的激动,勉强挤出一个笑容:“无妨,这最后几道菜都是平宁国风味的,也都齐了,快端过去吧。”
林柔将最后一道菜放入韩沁手中的托盘,转身整理灶台时,衣袖竟在微微发抖。
“若真是那位三王子,他可知当年之事的真相?”林柔一边擦着灶台,心底无数个疑问油然而生。
席间的欢笑声依旧,林柔重新落座之后,却再难安然。
她看着宁和与众人毫无嫌隙地谈笑风生,心中那份沉重的怀疑与渐生的恐惧,已如潮水般将她淹没。
这般诸多佳肴入口,竟在林柔口中尝不出半分滋味,唯有当年家中被抄、自己仓皇逃亡的凄风苦雨,与眼前这张温润含笑的面庞,在脑海中反复交织碰撞。
林柔面上含笑应付着众人的热情,心中早已似沸鼎翻腾,左思右想之后,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“哎哟,瞧我这记性。”林柔忽然轻拍额角,对宁和莞尔一笑,欠身道:“那灶上还笼着一碟新制的雪糯桂花糕,火候需得恰到好处,方能出笼。”
“新制的甜糕?”莫骁一听这话,忍不住好奇看向林柔。
林柔对莫骁回以一个微笑,却转向宁和道:“听桃儿言说,于公子精于品味,不知可否劳驾移步灶房,随妾身去瞧一瞧这新制的糕点,指点一二?”
莫骁一听林柔是直接向宁和发出邀请,便只好悻悻收起了正欲起身的姿势。
宁和略作思忖时,席间稍静片刻,春桃疑惑地看向林柔,就连苗海生也露出惊讶之色:“夫人……何时做了……”
可苗海生的话还没说完,就被林柔藏在他背后的手重重掐了一下,苗海生压着疼痛,立刻住口。
“既如此……”宁和眸光卫东,掠过林柔微微颤抖的眼睫,随即展开笑颜温声回道:“夫人盛情,在下却之不恭。”
言罢,便从容起身,随着林柔一起出了正屋,留下席间众人一脸诧异。
“没事,大家继续吃着便是。”苗海生并不明白林柔此举为何,但对她并无丝毫疑虑,见着二人既然已经出了正屋,便引着大家继续热闹。
灶房的门帘落下,将院里的嘈杂和正屋的喧闹都隔绝在外。
新砌的灶台还留有方才烹菜的余温,只不过并无什么糕点。
林柔垂首而立,肩头细微的耸动了片刻,那静默的瞬间,仿佛沉寂了一整个春秋。
骤然,林柔猛地“扑通”一声,双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,对着宁和深深俯首,将额头抵着手背,泪水顷刻间便打湿了手下那块青砖。
“罪妇丰召令柔,叩见三王子……不,叩见太子殿下!”林柔的声音几欲嘶哑破碎,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十五载的惊惶与悔恨。
“什么?!”宁和被这突如其来的叩首,怔得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,只看着眼前啜泣的林柔,片刻才反应过来:“丰召令柔……你……你是左相的……”
林柔颤抖地点点头:“罪妇是平宁国丰召氏族的旁系,早年间家父被蛊惑,行事不端,落得个抄家的下场。”
“我并未言明过自己的身份,你又如何得知是我?”宁和方才的那点疑虑,此刻骤然被放大:“况且,我也不曾记得何时与你见过。”
面对宁和有些冷漠的疑问,林柔说起了当年那场宫宴,宁和这才明白,并非是自己没见过她,而是那时候尚在幼年,对于落座在席间末端的人,实在难以存有印象。
但林柔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,就认出宁和,这的确令他有些诧异,可若是对自己有害之人,断不会在席间特意将自己请至这里来密谈,若说是对自己无害,为何又称自己是“罪妇”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