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月娥理解紫电的疑虑。
银曦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撑,是她最珍视之物,宁可舍弃生命也要守护的东西。
也是自己之所以能跟她一起行动的理由。
跟紫电说太多自己的必要性是没有意义的,紫电不擅长理解这种东西,她是个简单纯粹的战士,缺少大局观。
但正因如此,只要对银曦足够好,紫电就会一直保护自己。
直到转机来临的那一刻。
早晚,自己要夺回银家,夺回自己拥有的一切,再次成为强者。
万蛊绝的毒,自己一定能找到破解的办法。
紫电离开后,银月娥找到银曦那件破旧的兔子玩偶,继续缝制起来。
只要银曦开口,自己不管做了什么,就都能被紫电原谅。
而让一个孩子袒护自己很简单——给她玩具。
小孩子的心思太好琢磨了。
从废墟里银曦就一直带着这件旧玩偶,这就是银曦珍视的东西。
紫电不擅长做女工,但自己擅长。
这就给了自己一个非常好的拉拢银曦的机会。
小孩子总是很好哄的,只要自己给她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,她就会在紫电面前给自己说好话。
嗯。
灰色的线,不难找。
天色已晚,银月娥寻了根蜡烛点上。
烛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,惯常凝结着算计与冰冷的眸子里,此刻只映着手中那点柔软的灰与白。
缝到兔子耳朵根部时,她特意多走了两圈线,打了个牢固的结,这里就不容易坏了。
缝久了,银月娥觉得有些眼酸。
她把缝好的玩偶放在桌上,起身舒展身体,稍微活动一下。
失去了法力的身躯让她需要适应一段时间,如果是过去的自己,缝个玩偶是件很简单的事。
毕竟从育种所出来后自己暗中……
等等,育种所。
银月娥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一闪而过的重点。
她仔细回想。
冷静,银月娥,你要冷静,不要被情绪影响。
有什么地方不对劲,找到它,找出来!
育种所是什么地方,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。
压迫,残暴,毫无人性,傀儡的成本就是粮食,药品和工期,效率和利益是那里唯一的准则。
问题在哪,问题在哪?
银月娥最后把目光落在银曦的兔子玩偶上。
灰色的兔子,自己刚刚缝好一只耳朵。
它坐在那里,可爱而残缺。
在废墟中见到一个满身伤痕孩子抱着这样的玩偶,任何人都会动容,会心生怜悯。
何况是紫电那样本就有创伤的人。
玩偶!对!玩偶!这就是问题所在!
在育种所那种地方,就不该出现玩偶!!
为什么!解释不通!
那个实验员善心大发,对实验体和傀儡萌生了多余的情感,送了她一个玩偶?
那会被其它实验员收缴的,育种所有明确规定,不能对实验对象展现过度的关怀。
所以银曦是怎么拿到这东西的?说不通,完全说不通啊!
那么就得假设有一种情况,不管是实验员也好,还是其它的人也好,他们对银曦展现了过度的关怀,送了她这个玩偶。
小小的银曦要懂得这个玩偶的意义,然后被告知“这是绝不能被别人看到的东西”,一直把它藏好。
一个四岁左右的孩子,要懂得如何骗过其它实验员的巡查藏匿物品,还要知道这东西是能被紫电看到的,在废墟中就那么楚楚可怜地,堂而皇之地把它抱在怀里。
存在这种可能性,但好怪啊。
育种所里到底发生了什么?
苍南育种所那惊天的惨案里,她是怎么活下来的,甚至还能带着这个玩偶活下来?在倒塌的一刹那竟然来得及把玩偶抱到怀里跟她一起埋在下面?
自己都没有感知到废墟之下的生命,紫电一个精神力很弱的人反而感知到了?银曦明明都没有法力,她被我先发现的概率要比紫电大很多。
没办法否决存在这种可能性,但实在是概率太小了,刻意地好像……她就被人设计好了,一定会出现在那里,一定会被紫电发现,一定会触动紫电的心,顺理成章地成为她最珍视的东西。
为什么?为什么会这样?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做了这样的事!它之后又打算做什么!
银月娥突然想到了紫电曾经转述的那句话。
在银尧秘境之中,蛊魔林惊羽的遗言,他拼尽全力,对紫电发出的最后警告。
“不要……相信……曦……”
自己当初是认为蛊魔只是挑衅,可现在她发现,银曦的存在本身就有诸多疑点。
到底怎么回事!
银月娥呼吸急促,凝望着熟睡的银曦。
她还是那么安静,那么美好,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,完全就是个普通的孩童。
可怜的孩子,让人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疼爱的好孩子。
不能怀疑银曦,也不该怀疑她……我该怀疑谁!是自己疑神疑鬼吗?到底怎么回事!
苍南育种所到底发生了什么?那里……
不对不对不对!完全不对!自己在苍南育种所做的事绝对天衣无缝,所有相关人士不是死了就是被抹除了记忆,就连自己销毁档案记录也只是销毁了一些细枝末节的证据而已。
那里的真相就应该永远地被埋在历史的尘埃里,为什么苏尘会知道!甚至还证据确凿,描述得清清楚楚。
他凭什么知道!
银月娥深吸了两口气。
是自己突然神经过敏了吗?为什么会突然如此疑神疑鬼。
银曦还在小床上安详地呼吸着,偶尔动动手臂,可爱得像个童话。
我该相信什么?相信自己的思考,还是相信这些捕风捉影的疑点?
银月娥顿觉头痛欲裂。
冷静,银月娥,你要冷静啊!
首先不要发疯,就算那些怀疑确有道理,你也绝不能情绪失控。
冷静下来,慢慢想清楚。
银月娥放空自己,不知道冷静了多久。
直到紫电回来,除了野雉,还带回了一些谷物。
银月娥不敢将自己的疑惑告诉紫电,只好先假装平静地上前相迎。
“你从哪里找到的稻米?进城了?”
紫电把包装的稻米放到桌上:“曦儿还小,不能总吃肉食,我去城里买了些稻米回来。”
“苏尘的百解蛊出了问题,他似乎在到处杀人,南域人心惶惶。”
银月娥忧心忡忡:“安心蛊,百解蛊,换汤不换药,南域就是这样……蛊害不除,南域永无宁日,永无自由。”
“以后尽量别进城了吧,非要去的话带上我一起。你一个人的话,我担心你不会伪装。”
紫电点头:“好。曦儿怎么样了?”
银月娥:“睡着呢,你走的这段时间一直睡着,可乖了。”
紫电:“我去看看。”
银月娥解开稻米包装上的结:“那我去给曦儿熬粥。”
还未走出几步,惊雷乍现。
“银!月!娥!!!”
……
紫电已走到床铺边,她嘴角甚至不自觉地想弯一下,想着小家伙蜷缩熟睡的模样,伸手轻轻去掀那道布幔——
布幔无声荡开。
干草铺就的简陋床铺上,空无一人。只有一件曦儿白日穿着的小褂子,胡乱堆在角落,仿佛孩子只是踢开了被子起身。
紫电的呼吸猛地一滞。
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床铺周围,寻找那小小身影可能溜去玩耍的痕迹。
然后,她的视线定住了。
在那空荡荡的,尚留有一点孩童体温的枕边,静静躺着一缕东西。
银丝。
极细又极其坚韧,断金斩铁无往不利,在昏暗中流转着冰冷哑光。
而此刻,那几根缠绕在一起的银丝线上,却沾染着几滴刺目的,已然半凝固的……暗红。
时间仿佛在刹那间被冻结,然后被那道银丝切碎!
“曦……儿……”
紫电喉咙里挤出两个气音,干涩得像沙石摩擦。她缓缓地,极其缓慢地转过头,看向外间桌边那个身影。
狂暴的紫色雷光毫无征兆地从紫电周身爆开,瞬间冲垮了脆弱的桌椅,烛火“噗”地熄灭,只剩那肆虐的电弧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惨白青紫!
“银!月!娥!!”
“你把曦儿……还给我!!!”
……
紫电的眼睛在雷光中赤红一片。
所有的理智,过往时日艰难维持的克制,甚至曾经那深植于灵魂的,对银月娥手中掌控曦儿性命的蛊虫的恐惧,在这一刻被眼前空荡的床铺和那染血的银丝焚烧殆尽!
她手中已凝出一柄纯粹由毁灭雷霆构成的长枪,枪尖直指桌边骤然起身的银月娥。
声音嘶哑破碎,却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滔天的恨意:
“你把曦儿……还给我!!!”
银月娥迅速从眼中的画面提取信息,似乎想了解紫电发怒的原因。
空空的床单——银曦失踪了。
带血的银线——自己的兵器,杀了人。
两相结合,显而易见。
我杀了银曦。
但我绝对没有!
“不是我干的!我没理由动手!”
当务之急是向紫电解释清楚。
“我没见过任何人出入”“我也不知道曦儿去哪了”这种话并不能洗脱自己的嫌疑,反而绝对会进一步激怒紫电,所以这种解释不能说。
必须先找到线索,先让紫电平息愤怒再说。
但是有线索吗?
自己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啊!银曦到底去哪了,怎么消失的?那带血的银线又是怎么回事?
没有,自己甚至更加一头雾水。
所以自己只能抛出最有力的证据——作案动机。
自己还需要银曦,最不可能伤害银曦的就是自己。
“不是我干的!我没理由动手!”
但紫电没有丝毫动摇。
“你最擅长做这种事!”
“阴谋,算计,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。你有一万种方法掩盖自己的动机!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!!!”
“我不要解释,我只要我的曦儿!不把她还给我,你就下去给她陪葬!!!”
一位母亲的怒火,无法用理性去压制。
银月娥被这种无力感几乎压垮。
自己从来倚仗的东西,在失去了蛊虫,法力,地位所有的一切之后,所还能倚仗的最后的救命稻草——自己的理性。
在这种危局面前,根本救不了自己。
自己的信誉实在太差,说服不了紫电。
看着那迫近的雷光,自己毫无办法。
不!你要冷静,要有办法,不然就会死的!真的会死的!!
银月娥知道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再和紫电分析利害,让她放弃和自己敌对。
冷静!冷静!你必须想出办法。
紫电想要什么!要说什么话才能让紫电放过我!!
她忽然想到了蛊魔的那句话。
“不要……相信……曦……”
这句话够吗?
把罪责推到银曦身上,告诉紫电这个孩子本身就有问题,错不在自己!
没时间了,你必须立刻做出选择,不然连开口的机会都没了!
在雷光落下的前一刹那,银月娥终于做出了决断。
她开口说道:“我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