办公室里，顾湘正专注地修改着一份下个月要下发的学习材料，娟秀的字迹在稿纸上流淌。
她现在怀孕近四个月，身形依旧纤细，只是腰身有了些微的变化，气色却比以前更加红润。
“顾干事，科长叫你。”小李从门口探进头。
顾湘放下笔，起身往张科长办公室走去。
经过走廊时，她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，和平日里部队的吉普车不太一样，声音更低沉一些。
她没多想，敲响了科长办公室的门。
“小顾，来，坐。”张科长指着对面的椅子，脸上带着惯常的和煦笑容，“有件事跟你说一下。”
“过几天，师部文工团要派一个指导小组下来，协助咱们各营连搞好春节期间的文艺活动。”
“正好，你不是在筹备《灯塔》的小范围排演吗？这是个好机会，可以跟专业老师学习学习。”
顾湘眼睛一亮：“真的？那太好了！”
她正愁有些舞台调度的细节处理不好。
“嗯，小组一共三个人，带队的是赵曼丽同志。”张科长说到这个名字时，语气似乎微微顿了一下，“她是文工团的台柱子，舞蹈功底扎实，舞台经验也丰富。”
“就是……性格可能比较直爽，你们接触时多注意方式方法。”
顾湘听出张科长话里的未尽之意，但没多想，能有机会学习总是好的。
“我明白，科长。我会好好向赵同志请教的。”
从科长办公室出来，顾湘心情愉快。
有了专业指导，她的《灯塔》排演计划就更有把握了。
下午下班，顾湘收拾好东西，刚走出办公楼，就看见一辆黑色的上海牌小轿车停在楼前。
这种车在部队里很少见，一般是师级以上首长或者地方上重要领导才会配备。
车门打开，先下来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干事，殷勤地拉开后座车门。
一只穿着锃亮黑皮鞋、裹着深蓝色呢子裤的腿迈了出来，接着，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定。
那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同志，烫着时髦的卷发，梳成高高的马尾，穿着裁剪合体的深蓝色呢子大衣，脖子上系着一条浅灰色的羊毛围巾。
她皮肤白皙，五官明艳，眉毛画得细细的，嘴唇涂着淡淡的口红，站在那里，自带一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骄矜之气。
她目光扫过办公楼，带着几分审视，最后落在了刚走出门口的顾湘身上。
顾湘今天穿着一件半旧的藏蓝色棉袄，这件是周蕙改的，很宽松舒服。
下身是普通的深色裤子，脚上是布鞋。
因为怀孕，她素面朝天，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，只有脖子上那条红豆项链，是身上唯一的亮色。
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。
那位女同志的眼神在顾湘脸上停留片刻，又迅速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，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一下，那是一种混合着优越感和淡淡不屑的神情。
顾湘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抹神情，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。
但她并未表露，只当是陌生人，便移开目光，准备往家属院方向走。
“请问，”一个略带甜腻却透着傲气的声音响起，“宣传科是在这栋楼里吗？”
顾湘停下脚步，转过身，客气地回答：“是的，在三楼。不过现在已经下班了，科里的同志可能已经走了。”
那女同志走到顾湘面前，离得近了，顾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味，和一股更浓的香水味。
她比顾湘高出小半头，此刻微微抬着下巴，目光再次落在顾湘脸上，这次带了点探究。
“你是……宣传科的？”她问。
“是的，我是宣传科的干事，顾湘。”
顾湘保持着礼貌的微笑。
“顾湘……”
女同志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，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的锐光，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。
“哦，听说过。秦凛营长的爱人，对吧？”
顾湘有些意外对方知道秦凛和自己的关系，但还是点了点头：“是的。同志你是？”
“赵曼丽。”她报上名字，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优越，“师部文工团的。过几天会来你们这儿指导工作。”
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顾湘朴素的衣着，尤其在顾湘微微隆起却并不明显的小腹处停留了一瞬，然后重新对上顾湘的眼睛，声音依旧甜腻，却像掺了细碎的冰碴。
“顾湘同志……跟我想象中，不太一样呢。”
这话说得委婉，但配合着她的眼神和语气，里面的潜台词几乎呼之欲出。
她想象中秦凛的爱人应该更……光鲜？
更配得上他的身份？
而不是眼前这个穿着旧棉袄、素面朝天的乡下姑娘。
顾湘脸上的笑容淡了些，但语气依旧平稳：“赵同志想象中我是什么样？”
赵曼丽没料到顾湘会直接反问，愣了一下，随即轻笑一声，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：“也没什么，就是听人说，秦营长的爱人是位……很朴实的女同志。”
“今天一见，果然……名不虚传。”
朴实两个字，在她嘴里说出来，硬生生带上了土气、寒酸的意味。
旁边那个年轻的干事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，试图缓和气氛：“赵同志，咱们先去看看宿舍安排吧？天快黑了。”
赵曼丽却仿佛没听见，依旧盯着顾湘，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：“顾湘同志这是……有喜了？恭喜啊。”
“不过怀孕了还坚持工作，真是辛苦。”
“秦营长也真是的，怎么也不多照顾着点，让你穿这么单薄就出来？这海岛的冬天，风硬着呢。”
她语气里透着关心，眼神却满是审视和挑剔，仿佛在挑剔顾湘不够体面，丢了秦凛的脸。
顾湘静静地看着她，忽然明白了张科长那句“性格比较直爽”是什么意思。
这不是直爽，这是刻意的傲慢和挑衅。
她抚了抚自己的小腹，那里正孕育着她和秦凛珍视的宝贝。
她抬起眼，直视赵曼丽那双带着挑衅的眼睛，声音清晰，不卑不亢。
“谢谢赵同志关心，我爱人很照顾我，衣服暖和舒服就行。”
“工作是我喜欢的，不觉得辛苦。”
“倒是赵同志，刚来海岛，风确实大，这围巾……挺好看的，就是不知道挡不挡风，小心别着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