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揽月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,半边脸颊先是麻木,随即传来火辣辣的刺痛。
耳边嗡嗡作响,世界霎时失声,只剩下她自己胸腔里那颗破碎心脏的悲鸣。
清晰的指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在红肿的皮肤上,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痕。
但她没有哭,也没有躲,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。
仿佛这记耳光是早就预料到的审判,是她应得的惩罚。
“爸!!”江寒星尖叫,几乎在巴掌落下的同时就从侧面扑了过来。
她横身插进江华与江揽月之间,并用力推了父亲一把。
江华被她推得一个趔趄,暴怒的赤红僵在脸上。
江寒星胸口剧烈起伏,愤怒地瞪着近在咫尺的父亲,眼圈通红,
“你打她?!你知道姐姐她——”
话吼到一半,她的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握住。
江寒星下意识地回过头,正对上姐姐几不可察的摇头。
那眼神里的死寂和哀求,像一盆冰水,瞬间浇熄了她即将冲口而出的所有话。
江寒星把后面的话死死咽了回去,转而化作更汹涌的愤怒:
“你除了打她还会做什么!姐姐她那时候有多痛苦你知道吗?!”
“她也是受害者!她差点自己也跳楼死了!!”
“受害者?”江华咆哮着,还想上前,但被江寒星死死挡住。
“识人不清?没有边界感?”他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江揽月,
“江揽月,我江华聪明一世,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愚蠢透顶的女儿!”
“你救那个畜生,丢下的是陆行舟!是陆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!”
“你为个杂碎,去捅陆家的天!你是要把我们全家都害死吗?!”
话音未落,江朝阳猛地从地毯上弹起,径直冲到江华面前。
他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推了江华一把。
然后张开手臂,用自己单薄的身体,像江寒星一样,死死挡在江揽月身前。
他仰着头,那张被父母宠坏的脸上,此刻涨得通红,冲着江华愤怒尖叫:
“坏爸爸!你为什么打姐姐!不许你打姐姐!!”
江华被推得又是一晃。
小儿子毫无保留的推搡和那声“坏爸爸”,比方才小女儿的反抗更让他猝不及防。
暴怒还僵在脸上,血色却已褪去,化作一片被至亲背刺的茫然与苍白。
他嘴唇动了动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那记响亮的耳光,让司晴彻底呆住了。
直到儿子的尖叫刺破空气,她才悚然惊醒。
她一把将身旁的江揽月紧紧搂进怀里,看清女儿脸上的伤,心疼得眼泪直流:
“老江!你疯了吗!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!”
“小月已经够苦了!她也是被人算计了啊!”
她摸着女儿红肿的脸颊,心疼得无以复加,但心底也同样萦绕着对陆家反应的恐惧。
她比江华多一点母性,但身处这个阶层,对利害关系的本能计较同样深入骨髓。
江揽月轻轻挣脱母亲的怀抱。
她伸出手,轻轻握了一下妹妹挡在她身前、已然紧握成拳的手,以示安抚。
接着又轻抚了一下弟弟的后背。
随后,她抬起手,用手背慢慢擦去嘴角一丝淡淡的血痕,动作缓慢而麻木。
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,看向暴怒的父亲和哭泣的母亲,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。
“打完了吗?”她沙哑地问,
“如果这样能让你们好受点……”
“如果打我能减轻一点你们对行舟的愧疚,我可以继续挨。”
她认命般的平静,让江华的怒火像砸在棉花上,无处着力,只剩下一腔憋闷。
江华喘着粗气,重重跌坐回沙发,疲惫地抹了把脸。
他的愤怒里,盘踞着更深的恐惧。
陆家若报复,绝非寻常商业竞争——
那意味着核心业务被绞杀、融资渠道被冻结、数十年建立的圈内地位一夜崩塌。
女儿脸上的指印和她眼里的死寂,在他心中只激起一丝刺痛,旋即被滔天的危机感吞没。
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狠狠掐进了真皮沙发的扶手。
此刻,他是江家的掌舵人,而他的船,正撞向冰山。
客厅里的气氛僵持着,充满了火药味和绝望感。
良久,司晴才勉强从情绪泥沼中,挣扎出一丝思考的能力。
她抹着眼泪,看看颓丧的丈夫,看看脸肿着却心如死灰的大女儿,
又看看像护崽母兽一样的小女儿,最后,目光落在小儿子身上。
一种必须保护这个家、尤其是孩子们的现实焦虑,压过了所有情绪。
“够了……都够了……”她心力交瘁,声音沙哑但努力镇定,
“现在打她骂她,能让行舟好起来吗?能让陆家消气吗?”
她转向江揽月,眼神复杂,最终所有情绪只化为一句话:
“小月……你让我说你什么好。”
事情已经发生,追责大女儿于事无补。
现在最关键的是……如何面对陆家?
司晴深吸了几口气,伸手将茫然无措的小儿子轻轻拉到自己身侧。
她努力压住声音里的哽咽,再开口时,语气不由得带上小心翼翼的示弱:
“现在说别的都没用了……行舟那孩子,是实实在在受了重伤。”
“于情,你们夫妻一场;于理,我们江家知道了,就不能装作不知道。”
她抬起眼看向两个女儿,声音轻了,却更显急迫:
“他现在人在哪儿?总得先知道地方。”
江寒星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姐姐。
她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,缓缓退后,紧挨着姐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,低声回答:
“在……南山别院。”
她吐出这几个字时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。
“南山别院?”江华倏地抬起头,瞳孔骤然一缩,
“叶先生的……叶崇山的产业?”
他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割向江揽月:
“他怎么会在叶先生的地盘?谁安排的?叶家谁在插手?”
“是叶倾颜。”江寒星抢过话头,声音生硬,
“医院那边不安全。转去南山别院,就是她的提议,丁意姐说的。”
“叶先生的女儿?”江华的眉头拧成了死结,
“她和陆行舟什么关系?认识多久了?”
一直像尊雕塑般沉默的江揽月,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。
江寒星看在眼里,一股替姐姐不值的气愤冲上来,话也变得更加尖锐直白:
“能有什么关系?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月!”
“一个多月前,她被姐夫教训了不服气,带人围殴他。”
“谁想到,广告牌砸下来,反倒是姐夫救了她!”
“后来姐夫出事,就是她动关系把人给捞出来了!”
她冷笑一声,字字戳心:
“从知道姐夫是谁以后,她那点心思还藏得住?”
“现在把人接进自家别院,这殷勤献得,可真是‘雪中送炭’啊!”
江揽月终于动了动。
她缓缓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睛,望向虚空,轻轻接了一句:
“现在……是叶小姐在照顾他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那停顿长得让人心慌。
“她安排得,是比我周全。”
这句对“当前现实”的平静陈述,比任何哭喊都更具杀伤力。
它像一把钝刀子,缓慢地割开了客厅里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