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打在脸上,沈明澜没有动。
他仍坐在冰面之上,手掌贴着寒地,指尖能感受到极北深处传来的微弱震颤。那不是地脉的波动,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——像是文气在土壤中穿行,如同血脉潜流于大地之下。
他的眼睛闭着。
识海已完全打开。
文宫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。没有高台,没有殿宇,没有飞檐斗拱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延展无边的曲水园林。溪流蜿蜒,如笔走龙蛇,从九州舆图的心脏处发源,向四面八方流淌。水色清透,却非寻常之水,每一滴都裹挟着文字的痕迹。《诗经》的句子浮在水面,随波轻荡;《论语》的章句沉于水底,如石生根;《楚辞》的悲鸣化作水雾升腾,在空中凝成细雨,又落回溪中。
他试着调动一丝力量。
心念刚起,右手食指微微一勾。
外界空气立刻扭曲了一下,像热浪掠过沙地。一道无形的涟漪自他指尖扩散,压得身前积雪下陷半寸,随即崩裂成粉。
他睁了睁眼,又闭上。
这一次,他将意识沉得更深。
文宫之水开始流动。起初缓慢,继而加速。水流经过之处,古籍自动翻页,知识不再静止储存,而是被激活、重组、推送。《孙子兵法》的谋略化作暗流潜伏于水底,《天工开物》的机关图谱随波展开如画卷铺陈,《山海经》记载的异兽影子在水面上一闪而过,仿佛真在巡游四方。
他忽然明白。
这不再是“藏书阁”,也不是“文宫殿堂”。
这是“活”的文脉。
它不靠背诵运转,也不依符咒催动。它是自己生长的,像江河奔涌,遇山开道,遇谷填平。只要源头不断,便永不枯竭。
他想起《兰亭序》里的“流觞曲水”。
那时只当是雅集之景,如今才懂其中真意。古人饮酒赋诗,让酒杯顺水漂流,停在谁面前,谁便作诗一首。这不是游戏,是传承的方式——文不在一人之手,而在流转之间。
他的文宫,正是如此。
不再是封闭的容器,而是开放的河道。他不是主人,只是引水之人。真正的力量,来自于千百年来所有读书人留下的思想汇流。
他尝试引导一股水流冲向识海边缘。
刹那间,整片文宫震动。溪流暴涨,化作洪流,携带着无数典籍精要直扑屏障。那是他过去用来封锁杂念的文气墙,如今却被自己的文意正面冲击。
墙裂了。
不是崩塌,而是溶解。砖石般的厚重感被水流浸透,慢慢化开,如同墨迹入水,扩散成一片氤氲的智慧之雾。
他感到全身经脉同时发热。
文气从识海涌出,顺着脊柱向下贯穿,再由四肢百骸倒流回心口。这一轮循环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顺畅。过去运功总有滞涩,像是推一辆沉重的车,而现在,像是顺水行舟,轻轻一拨便疾驰而去。
他抬起左手,掌心向上。
一缕文气自指尖升起,凝成一道光痕。那光不刺目,却稳定如刻刀划出的线。他在空中写下一个字——“文”。
字成瞬间,周围三尺内的风雪骤然停滞。雪花悬在半空,不再下落。那个字缓缓旋转,散发出微弱共鸣,仿佛天地听到了它的名字。
几息之后,字散,雪落。
但他知道,刚才那一瞬,规则被短暂改写。
这是文意对现实的干涉。不是靠诗词吟诵激发异象,也不是靠系统转化能量,而是纯粹的“道理”本身产生了作用。就像火会燃烧,水会流动,他说“文”,于是文的力量便显现。
他又试了一次。
这一次默念《孟子》中的一句:“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”
话音未落,胸口猛然一热。一股气息自丹田升起,穿过咽喉,直冲头顶。他张口,吐出一道白气,那气在空中凝而不散,竟化作一条细长的龙形虚影,绕着他盘旋一周,然后钻入地面消失不见。
地下传来一声闷响。
冰层裂开一道细缝,从中涌出一股温泉水,冒着热气,汩汩流淌。
他低头看去。
那水清澈见底,水面浮现出一行小字,竟是《大学》开篇: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……”
字迹浮现片刻,随水流远去。
他终于确定。
文宫化水,不是形态的变化,是本质的跃迁。
从前他用系统解析诗词,借古人意境战斗,那是“借力”。现在,他的文宫本身就成了文化的载体与传播者。每一个念头都能引动文意,每一次呼吸都在延续传承。他不需要再刻意施展什么,只要存在,就会改变周围的文气环境。
他想到接下来要找的神器。
过去以为,寻宝是为了增强实力,压制萧砚。现在他看清了另一层意义。那些失落的神器,或许并非武器,而是文明的节点。就像《兰亭序》唤醒了他的文宫,其他宝物也可能激活更多人的文脉。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,但若能让千万人心中重燃读书之志,那才是真正的反击。
他不再急于起身。
他知道,现在的每一分静坐,都是在巩固这场蜕变。
文宫之水继续流淌。新的典籍被纳入主干,旧的知识重新归类。《周易》的卦象沉入河床,形成稳定的结构;《史记》的列传化作岸边碑林,记录过往兴衰;《道德经》的文字则漂浮在水面最上方,随波起伏,似有若无,却始终不沉。
他尝试召唤一首诗。
不是为了战斗,只是为了验证。
心中默念李白的《将进酒》。
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——”
第一句出口,识海轰然作响。
整条曲水瞬间泛起金光。河水暴涨数倍,浪头翻涌,竟在空中凝聚出一条虚幻的黄河,横贯文宫上空。河中奔流的不再是水,而是狂草写就的诗句,每一笔都带着醉意与豪情。
“奔流到海不复回!”
声音落下,外界天地为之震动。
方圆十丈内的积雪全部被掀飞,露出底下坚硬的黑岩。岩面龟裂,裂缝中渗出淡金色的液体,如同熔化的金属,沿着坡度缓缓流向沈明澜所在的位置。
他没有阻止。
任由那金液靠近,最终在他身周四尺处形成一个圆环。金液不停流动,组成了一圈不断变化的文字,正是《将进酒》全文。
这一刻,他不再是人在读诗。
是诗在养人。
是文明在反哺守护者。
他缓缓吸了一口气,把所有的感悟压入心底。
睁开眼时,目光清明。
风雪依旧,肩头积了薄薄一层白。他不动,雪就不化。
可他的心跳变了节奏。
稳,深,有力。
像是与某种更大的东西同频共振。
他抬起手,指尖轻轻拂过胸前玉佩。
竹简形状的玉佩正在发烫,表面浮现出细微的裂纹。那是系统在承受文宫进化带来的压力。但它没有崩溃,反而在裂缝中透出光来,像是内部有什么即将破壳而出。
他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
真正的任务还没启动。
真正的敌人也还未彻底倒下。
他坐在冰原上,一动未动。
识海之中,曲水奔流不息。
突然,玉佩剧烈一震。
一道信息直接涌入脑海。
【新任务已生成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