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锋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那股荒谬感,脸色故意板了起来,伸手虚点了点晓彤的额头。
“俺神功盖世,成着呢,你这丫头越发胡吣,这都是从哪听来的混账话?编排起长辈来了,也没个规矩。”
他语气虽重,却并无多少怒意,反而带着长辈对顽皮晚辈的无奈。
晓彤嘟了嘟嘴,小声嘀咕:“俺也是替您着急嘛,再说,俺说的不也在理儿?”
丁锋叹了口气,神色逐渐转为沉凝,他走到窗边,望着窗外青岛港渐起的灯火,语气变得悠远而坚定。
“在什么理,晓彤,你当爹是那贪图安逸、只知繁衍子嗣的土财主么?如今是什么年月?东洋鬼子磨刀霍霍,山河破碎就在眼前!爹这点基业这点人马将来是要顶上去跟鬼子拼命的,这时候弄出一堆孩崽子,是给他们安稳富足,还是让他们跟着担惊受怕,甚至可能沦为亡国奴?”
他转过身,目光深邃地看着晓彤:“不光是这个。爹心里有个更大的盘算,现在生子嗣是羁绊是软肋,等将来……等咱们杀够鬼子,或者至少打出个局面,爹要带着咱们天星城的所有人,额,可能不止天星城,是整个三县,乃至整个胶东愿意跟咱走的人,去一个更安稳、更能施展抱负的地方,那时候天地广阔,根基稳固,才是开枝散叶、多子多福的时候,现在?现在不是时候。”
晓彤听着丁锋这番话,眼中的羞涩和顽皮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震撼和了然。
她这才明白,眼前这个男人心中装着的,远不是一家一室的香火传承,而是更广阔的天地与更沉重的责任。
自己那点小心思,在他这番格局面前,显得如此微不足道,甚至有些可笑。
她心里那点莫名的失落并未完全消失,却又奇异地被一种更宏大的情感所填充,那是仰望,是信任,是愿意将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心事,也融入到他描绘的那幅壮阔图景中去。
晓彤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脆,却多了几分郑重:“爹,俺明白了,是俺想岔了,眼皮子浅,您放心往后俺再也不提这糊涂话,俺就好好跟着您,学本事,干正事,等将来等将来太平了,您说去哪,俺就跟去哪。”
丁锋看着晓彤重新变得清亮坚定的眼神,欣慰地点了点头,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。
“这就对了,来,咱们还是说说正事,琢磨琢磨明天怎么跟那位林医生谈,这才是眼下顶顶要紧的。”
房间内的气氛恢复了常态,只是那层若有若无的微妙或许已悄然沉淀在两人心底。
窗外,青岛的夜依旧深沉而莫测,等待着他们去面对明天的挑战。
一夜无话分床而眠,次日午后,丁锋与晓彤按照计划,以继续考察机械为名离开了汇泉饭店。
柱子远远跟在后方警戒。
两人在市区兜了几个圈子,确认甩掉了可能的尾巴后,才悄然转向江苏路方向。在距离17号还有一段距离的街角,丁锋让晓彤先行下车,在一家点心铺前装作挑选商品,实则观察动静。
他自己则缓步走向那栋小洋楼,同时留意着四周是否有异常的车辆或行人。
周围环境安静,并未发现明显的监视迹象。
丁锋走到院门前,按照约定有节奏地轻叩门环。
片刻后,门被拉开一条缝隙,露出林复笙那张略显疲惫但眼神警惕的脸。
他迅速打量了一下丁锋,低声道:“找谁?”
“林医生,鄙人丁振华,受朋友之托前来拜会,朋友说您可能需要一些特殊的药品。”
丁锋按照春和堂传来的暗语叙述。
林复笙眼神一闪,侧身将丁锋让了进去,随即迅速关上门。
院子不大,里面种着些寻常花草显得有些凌乱,似乎主人无心打理。
他将丁锋引至一楼客厅,窗帘半掩室内光线昏暗。
“丁先生请坐,不知您的那位朋友是……”
林复笙没有寒暄,直接问出了口。
丁锋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环顾了一下这间略显清贫却堆满了医学书籍和期刊的客厅,目光落在墙上挂着一张欧洲某医学院的毕业证书复印件上。
“林医生是留洋归来的高材生,学成回国悬壶济世令人钦佩,只是如今这青岛,恐怕并非施展抱负的乐土吧?”
林复笙眉头一皱,语气转冷:“丁先生到底有何贵干?若是为日本人来做说客,那就请回吧,林某虽不才,尚有几分气节。”
丁锋闻言反而笑了,他正色道:“林医生误会了,丁某此来,非但不是为日本人,恰恰相反是为了将来能多救几个打日本鬼的汉子,实不相瞒,丁某并非什么上海商人,我乃鲁中南暂编第九师师长丁锋,如今日寇虎视眈眈,华北危在旦夕,我部秣马厉兵只为将来保境安民,抗击倭寇,然战场凶险,将士难免伤亡,我处缺医少药,更缺林医生这样精通现代外科的良医,听闻林医生医术高超,且不愿与日寇同流合污,故冒昧前来想请林医生前往我处,主持建立战地医院,救死扶伤,亦是报国。”
这一番话在林复笙耳边炸响。
他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沉稳、目光锐利的商人,怎么也无法将其与传闻中那个盘踞鲁中南、剿灭日谍、手段狠辣的地方军阀联系起来。
但对方话语中的坦荡、急切以及对时局、对抗战的清晰认知,却又不像作伪。
“你真是丁师长?”
丁锋坦然道:“如假包换,林医生若不信可以考考俺,贵专业是外科,俺虽不才,但略通中西医道,您随意提问。”
“久闻丁师长天下奇人,军工农业医疗无所不通,那我就冒昧问了。”
“但说无妨。”
“既然师长为的是外科急救医疗技术,那么请问您对于开放性气胸的战场紧急处理,除了封闭伤口,还应优先考虑什么?对于严重创伤失血休克的早期液体复苏,是选择大量等渗盐水快速灌注,还是限制性液体复苏配合尽快手术止血?还有对于肢体战伤导致的骨筋膜室综合征,诊断的关键依据和早期处理原则是什么?”
一连串专业而具体的问题,直接切中战伤外科的核心难点。
这绝非商人甚至军阀能答出的。
丁锋自持系统三级医疗技术,本就是时代顶尖,他微笑作答。
“问的好,看来你是想看看丁某是不是大老粗门外汉?放性气胸紧急处理,必须尽快变开放性为闭合性,同时需高度警惕张力性气胸可能,必要时需行胸腔穿刺减压,严重失血休克,现代观点倾向于限制性低压复苏,在迅速转运的同时给予少量平衡盐溶液维持基本灌注,优先目标是尽快手术控制出血源。至于骨筋膜室综合征,诊断依据是疼痛与损伤程度不符、被动牵拉痛、感觉异常、肢体肿胀张力高,早期关键是彻底切开减压。”
丁锋回答得迅速而精准,显示出扎实的专业功底,林复笙眼中的怀疑迅速被震惊取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