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峰的枪口始终没有放下。王浩的机械体静静立在能源舱门口，左眼残存的蓝光微弱闪烁，像一盏即将耗尽的灯。那根小指还在动，一下，又一下，仿佛在敲击某个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节奏。
叶知秋蹲在便携终端前，手指飞快滑动。数据流如瀑布般滚过屏幕，她逐层穿透防火墙，接入机械体深层日志。心跳声在寂静的主控舱里格外清晰。突然，她的动作停了。
“等等。”她声音压得很低，“这不是随机脉冲……这是调试频率。”
陈峰皱眉：“什么调试？”
“王浩每次修东西前，都会用扳手轻敲三下机身。”叶知秋抬头，“这个频率——三短两长，间隔0.7秒——是他三十年的习惯。现在，它正从核心程序里往外传。”
她猛地站起身，一把抓住小女孩的手腕：“你还能释放能量吗？”
小女孩点头，额间星印缓缓亮起，光芒柔和却稳定。
“把能量导进神经链路接口，我来引导共振。”叶知秋迅速将量子共振装置连接到机械体背部端口，“这不是蚀星族的信号，是他在挣扎。他还没走。”
陈峰盯着那具被漆黑触须覆盖的躯壳，手指仍扣在扳机上。但没有用力。
小女孩的手贴上接口的瞬间，整具机械体剧烈震颤。触须如活物般扭动，试图阻断能量流入。叶知秋咬牙，手动调高共振频率，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：“再撑两秒！只要两秒！”
蓝光骤然暴涨。
虚拟空间中，王浩站在一片破碎的数据荒原上。四周全是他的脸，无数个复制体围成环形，齐声低语：“你已经死了，肉身腐烂，意识残缺，不如接受进化，成为永恒。”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——半是血肉，半是金属。
“进化？”他冷笑，“你们懂什么叫修东西吗？”
话音未落，他猛然抬手，撕开胸口数据层，扯出一根缠绕着病毒代码的主控线缆。复制体们同时尖叫，扑向他。他不管不顾，将线缆狠狠插入地面，引爆残留的供能核心。
轰！
现实中的机械体双臂暴起，挣脱触须束缚，直插主控台预设接口。曲率引擎警报狂响，跳跃隧道坐标自动加载，推进系统强制激活。
“他在推船！”叶知秋大喊。
爆炸从能源舱内部炸开，火光顺着线路蔓延。机械体开始崩解，右臂当场汽化，左腿关节断裂，唯有上半身死死卡在接口中，维持最后连接。
林深在震动中睁开了眼。
他靠着控制台坐起，视线模糊了一瞬，随即聚焦在能源舱方向。火焰吞没了机械体的轮廓，但他看清了那一双手——哪怕只剩骨架，仍在死死握紧操纵杆。
他想站起来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。
一块金属碎片穿过火光，旋转着飞出，落在他脚边。
是那枚怀表。
表面被高温烤得发黑，但刻字清晰可见：“给小王，修好每一段路”。
林深伸手去捡，指尖触到表壳的瞬间，一股灼热传来。他没缩手，反而用力攥紧。金属边缘割进掌心，血顺着指缝流下，滴在地板上。
陈峰终于放下了枪。
他站在能源舱外，看着那具逐渐坍塌的躯壳。火势越来越大，吞噬了最后一丝蓝光。他张了张嘴，声音很轻，像是怕惊扰什么：
“老王……这次，没修好。”
叶知秋站在主控台前，数据屏上，生命信号彻底归零。她没回头，只是低声说：“但他把路修通了。”
星茧号冲入跳跃隧道。
舷窗外，空间扭曲拉长，星光被撕成细线。飞船在超维度通道中疾驰，身后残留的能量轨迹如同一首未写完的诗，静静延展。
林深仍跪坐在地，左手撑着地面，右手紧握怀表。血从指缝渗出，在金属表壳上凝成暗红斑点。
叶知秋转身扶起小女孩。她脸色苍白，星印光芒已完全熄灭，整个人软倒在叶知秋怀里。叶知秋抱着她走向医疗舱，脚步沉重。
陈峰没动。他望着能源舱的残骸，火焰已经熄灭，只剩焦黑的框架挂在接口上，像一座废弃的桥。
林深缓缓抬起头，看向主控台。
导航界面显示：跳跃进程67%，预计抵达时间未知。
他撑着地面，一点一点站起来。双腿发软，但他没倒。走到主控台前，他将沾血的怀表轻轻放在操作面板中央。
然后，他把手按了上去。
异能自掌心涌出，紫纹沿手臂蔓延，接入系统底层。不是为了供能，而是为了读取——在王浩最后推送的数据包里，有一段加密日志，标记为“仅限林深开启”。
屏幕闪了一下。
日志开始播放。
画面是铁砧城地下维修间，灯光昏黄。王浩坐在工作台前，手里拿着这枚怀表，正在用砂纸打磨表面锈迹。他对着镜头笑了笑，说：“深子，要是你看到这个，说明我又把自己搞没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低头看了看假肢小指。
“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，那天在黄河堡垒‘借’钢材，我不是为了造炮台。”他笑出声，“我是听说他们仓库有批老式发条零件，想着……也许哪天能给你修好这块表。”
林深的手指微微发抖。
画面上的王浩把怀表举到镜头前，指着背面刻字：“妈临走前给我的，她说‘修好每一段路’。我没做到。但我得让你做到。”
他站起身，把怀表放进工具箱最底层。
“别愣着了，”他对镜头外的林深说，“该出发了。”
视频结束。
主控台恢复平静。
林深收回手，紫纹缓缓退去。他重新拿起怀表，用袖口擦了擦表面。
陈峰走了过来，站在他身边，没说话。
叶知秋从医疗舱出来，看了一眼主控台，轻轻摇头。
林深把怀表放进胸前口袋，靠近心脏的位置。
他转向导航屏，声音沙哑却清晰：“调整航向，准备脱离跳跃隧道。”
陈峰点头，转身检查推进系统状态。
叶知秋走到控制台前，开始手动校准降落参数。
飞船仍在跃迁中，舷窗外是无尽的扭曲光带。
林深站在主控舱中央，右手搭在操作杆上，左手按在胸口。
那里，怀表的轮廓隔着衣物清晰可感。
突然，导航屏闪烁了一下。
一行新数据跳出：目标星系锁定，G-127。
紧接着，通讯频道传来一段杂音，断断续续，像是某种编码。
叶知秋立刻调取解析程序。
陈峰停下脚步，回头看了一眼。
林深没有动。他的目光落在操作面板上，那枚怀表曾停留的地方，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印记。
杂音持续传来，越来越清晰。
终于，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干扰，短暂浮现：
“……接收到信号……坐标确认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