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的城墙在暮色中如一头匍匐的巨兽,沉默而威严。与上一次凯旋而归时的万民空巷不同,这一次,凌霜与易玄宸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,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座熟悉又陌生的都城。
没有仪仗,没有欢呼,甚至连马蹄声都刻意放得极轻。他们没有入住任何与皇室或旧部相关的府邸,而是在城南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,寻了一家僻静的客栈住下。房间不大,推开窗只能看到对面人家晾晒的衣物和屋檐上盘旋的几只鸽子,却也因此多了一份尘世的烟火气,能将他们身上的锋芒与杀伐之气暂时遮掩。
“是这里。”易玄宸关上窗,转过身,脸色有些苍白。他自离开寒渊后,那种与生俱来的“守渊人之力”便愈发敏锐,此刻,那股力量正像一张无形的大网,将他牢牢罩住。网线的源头,正从京城的东北方向传来,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、甜腻而腐烂的气息。
“感觉如何?”凌霜递给他一杯温水,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冰凉的妖力,轻轻拂过他的手背,安抚着他躁动的感知。
“像……像一潭死水,底下却藏着无数双贪婪的手。”易玄宸闭上眼,试图更清晰地捕捉那股欲望的形态,“它不是赵珩那种烈火烹油般的野心,而是像藤蔓一样,无声无息地缠绕、渗透,想要把整座京城都拖入泥沼。这股欲望的中心,很强大,也很……隐晦。”
凌霜的心沉了下去。她最怕的,不是明火执仗的敌人,而是这种藏在暗处的毒蛇。赵珩的悲剧历历在目,那份由欲望催生的疯狂,几乎毁掉了一切。她绝不允许历史重演。
“能确定方位吗?”她问。
易玄宸点点头,指向东北方:“皇城根下,权贵聚集之地。那股气息最浓烈的地方,是……靖王府。”
靖王,易玄泽。
凌霜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。先帝之子,当今圣上的同胞弟弟。她记得他,总是在宴会上安静地坐在角落,脸上挂着温和谦恭的笑,仿佛对皇权纷争毫无兴趣。他不像赵珩那般锋芒毕露,也不像其他皇子那样结党营私,他就像一杯温水,平淡得让人几乎会忽略他的存在。
正是这份“平淡”,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。
“是他?”凌霜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,“最会咬人的狗,往往是不叫的。”
“我们得去看看。”易玄宸站起身,体内的守渊之力已经让他无法再坐视不理,“无论他想做什么,都必须在他把京城变成第二个寒渊之前,阻止他。”
是夜,月色如霜。
两道身影如狸猫般灵巧,掠过京城连绵的屋顶,朝着那座被欲望气息笼罩的王府而去。靖王府占地极广,雕梁画栋,气派非凡,但在凌霜和易玄宸的感知中,这座华丽的府邸却像一个巨大的、散发着微光的茧,里面正蠕动着什么不祥的东西。
他们落在王府对面一座钟楼的顶端,这里视野开阔,能将府内大部分情形尽收眼底。
夜深人静,王府内灯火通明,却安静得有些过分。巡逻的侍卫步伐僵硬,眼神空洞,仿佛不是活人,而是被操控的木偶。空气中,除了易玄宸感知到的欲望气息,凌霜的彩鸾妖魂也捕捉到了一丝丝极淡的、属于“邪祟”的阴冷之气。
这股气息,与赵珩当年用的镇邪司邪术有些相似,却又更加阴邪、更加古老。赵珩的邪术更像是狂暴的野兽,而靖王府里的这些,则像是潜伏在深渊里的毒蛛,耐心、致命。
“他在豢养邪祟。”凌霜低声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厌恶。她能感觉到,那些阴冷的气息正从王府的某个角落散发出来,像是从地底深处渗透上来的。
两人屏息凝神,耐心等待着。子时刚过,一顶不起眼的黑布小轿从王府侧门悄悄抬出,没有点灯,几个轿夫脚步迅捷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的巷道中。
“跟上。”易玄宸当机立断。
他们远远地缀在后面,保持着绝对的距离。那顶小轿七拐八绕,最终停在了一座荒废已久的城隍庙前。轿夫放下轿子,便如鬼魅般退入阴影,消失不见。
凌霜与易玄宸对视一眼,悄然落在了庙宇的屋顶上,掀开一片瓦砾向下望去。
庙内,靖王易玄泽早已等候在此。他脱去了平日的王袍,只着一身玄色劲装,脸上的温和笑意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阴鸷。他面前,站着一名身披斗篷的神秘人,看不清面容,只能感觉到一股比府内邪祟更加深沉、更加古老的黑暗气息。
“东西带来了吗?”靖王的声音嘶哑而急切。
那神秘人没有说话,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,递了过去。
靖王颤抖着手打开盒子,瞬间,一股浓郁的血腥与怨气混合的味道冲天而起。即便是在屋顶上,凌霜也忍不住蹙了蹙眉。盒中盛放的,竟是一颗仍在微微跳动的心脏,那心脏漆黑如墨,表面布满了诡异的血色纹路,每一次跳动,都仿佛在低声呢喃着罪恶的咒语。
“好,太好了!”靖王看着那颗心脏,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,“有了‘万欲之心’,再结合我从古籍中找到的‘血祭之法’,就不愁无法引动寒渊最深处的力量!到时候,整个天下都将是我的!”
“万欲之心……”凌霜心中一凛。她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,但光是听名字,就能感觉到它与人类欲望的本源息息相关。这绝不是赵珩那种粗浅的邪术可以比拟的。
那神秘人终于开口,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:“记住你的承诺。事成之后,我要寒渊之下的‘那个东西’。”
“自然。”靖王毫不犹豫地答应,“只要我坐上龙椅,整个寒渊都是你的。你尽管去取那件东西,无人能阻你。”
神秘人似乎很满意,身形一晃,便化作一缕黑烟,融入了庙宇的阴影之中,消失不见。
靖王小心翼翼地合上木盒,脸上露出了病态的潮红。他抚摸着盒子,仿佛在抚摸自己的情人:“皇兄……你总说我平庸,说我只配当一个闲散王爷。你等着,我会让你看看,谁才是天命所归!我会让你,还有整个天下,都匍匐在我的脚下!”
屋顶上,凌霜与易玄宸的脸色都无比凝重。
他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证据,但这个证据却揭开了一个更加恐怖的真相。
靖王不仅想复制赵珩的计划,他甚至找到了比赵珩更强大的外援和更邪门的法器。那个神秘人是谁?他想要的“寒渊之下的那个东西”又是什么?还有那颗“万欲之心”,它到底是用什么制成的,为何能与欲望的本源产生共鸣?
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心头,每一个都像一块巨石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“他比赵珩更疯狂。”凌霜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赵珩想要的是天下,而他,似乎想和魔鬼做交易。”
“我们必须尽快行动。”易玄宸的目光锁定在下方那个已经陷入癫狂的靖王身上,“在他完成血祭之前,必须拿到那颗‘万欲之心’,并且找到那个神秘人的线索。”
凌霜点点头,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犹豫,只有一片清澈的决然。她想起了守渊村村民们的笑脸,想起了寒渊边与易玄宸并肩看日落的宁静时光。那些她用生命守护下来的东西,绝不允许被这样疯狂的欲望所玷污。
“今晚,就让他先得意一下。”凌霜轻轻放下瓦片,将一切重新归于黑暗,“我们回去,从长计议。对付这样的敌人,光有力量是不够的,还需要一个能让他万劫不复的圈套。”
易玄宸握住她的手,她的手心冰凉,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。他知道,当凌霜露出这样的眼神时,她就已经不再是那个会为身份而迷茫的少女,而是那个手握古剑,能斩断一切罪恶的守渊人。
夜风吹过,卷起几片落叶。城隍庙内的烛火熄灭,靖王带着他邪恶的珍宝悄然离去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但凌霜和易玄宸都知道,一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凶险的风暴,已经在这座繁华的京城上空,悄然凝聚。而他们,正处在风暴的中心。
回到客栈,凌霜坐在窗边,看着窗外沉睡的京城,久久不语。她能感觉到,自己的彩鸾妖魂在微微颤抖,那不是恐惧,而是对同类气息的警觉——那颗“万欲之心”,似乎是用某种拥有强大灵性的生物的心脏炼制而成。
她闭上眼,脑海中闪过南疆彩鸾栖息地的画面。一个可怕的念头,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。
难道……靖王手里的邪物,与她的同族有关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