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勒住缰绳时，胯下的踏雪胭脂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。血腥味混杂着硝烟在初春的湿冷空气里弥漫，远处黑压压的南军正像潮水般涌向被围困的望北城。城楼上那面残破的玄甲军旗帜仍在倔强地飘扬，只是旗手已经换了第三任。
将军，南城角破了！亲卫的嘶吼被箭矢破空声撕碎。我眯起眼，看见那个银甲红披的身影正带着亲兵堵缺口——长枪挽出的枪花比冬日寒梅更凛冽，却掩不住她动作里越来越重的迟滞。凌霜的银甲已经染成了紫黑色，左腿甲胄有道狰狞的劈痕，显然是之前那记险些将她斩于马下的重斧留下的纪念。
三天前军议时她拍着帅案的模样还历历在目。末将愿领三千玄甲军为先锋，三日内必夺望北城！那双总是斜睨着人的桃花眼当时亮得惊人，却在扫过我时骤然覆上冰霜。案上的舆图被她拍得簌簌作响，墨迹未干的二字正压在九域地形图的中心。
此刻玄甲军的阵型已缩成刺猬般的小圆阵，南军的重装步兵正举着巨盾步步紧逼。我能看见凌霜将受伤的副将猛地拽到盾牌后，自己却迎上了敌将的长刀。枪与刀碰撞迸发的火星刺得人眼睛生疼，她的枪杆明显震得弯曲，嘴角溢出的血迹在雪地里绽开细小的红梅。
传我军令。我抽出腰间佩剑，玄铁剑身在暮色里泛着冷光，虎贲营随我左翼突破，狼啸骑绕后袭扰，告诉雷啸天，半个时辰内我要看到他的狼旗插在望北城南门。
陛下不可！墨尘的羽扇突然横在马前，他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竟有了裂痕，您是九域共主，岂能亲身犯险？凌将军她......
她是朕的将军。我打断他时，剑锋已经指向敌阵最密集处，玄甲军没有被抛弃的将军。
踏雪胭脂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。风在耳边呼啸，甲叶碰撞声像暴雨打在青瓦上。南军的弓箭手开始放箭，我俯身贴在马背上，剑锋扫落的箭矢叮叮当当坠了一地。眼角余光瞥见墨尘的白色身影正指挥着中军推进，那把总在摇着的羽扇此刻正死死攥在掌心。
是陛下！
陛下亲征了！
欢呼声突然从包围圈里炸开。我看见凌霜猛地回头，那双总是含着傲气的桃花眼此刻瞪得滚圆，血污糊住了她半边脸颊，却遮不住眼底的震惊。她大概没想到那个在朝堂上总被她腹诽只会运筹帷幄的帝王，会真的提着剑冲进这血肉磨坊。
挡我者死！我将玄铁剑舞成轮转的银月，硬生生在重装步兵阵中劈出条血路。枪尖刺穿最后一名南军百夫长的咽喉时，凌霜的长枪恰好从另一侧递来，枪尖与剑尖在敌将心口处交叉成致命的十字。
我们的目光在兵刃相击的脆响中猝然相遇。她的瞳孔里映着我染血的玄色龙纹披风，还有披风下那件被流矢划破的护心镜——那是三年前她还是敌军先锋时，一箭射穿的同款护心镜。
发什么呆！我反手削断射向她后心的冷箭，玄铁剑的震动让虎口发麻，想死在这里喂狗吗？
她猛地回神，脸颊竟泛起可疑的红晕，却依旧梗着脖子冷哼：谁要你多管闲事......话音未落就被我拽着后领往盾牌后拖。呼啸而过的狼牙棒砸在我们刚才站立的位置，碎石飞溅中，她那杆从不离手的银枪被震飞出去。
捡起来。我把剑塞到她手里，自己抽出腰间匕首扎进偷袭者的颈动脉，玄甲军的将领不该丢了武器。温热的血溅在脸上，我抹了把脸时，看见她正咬着唇捡起长枪。夕阳的金辉恰好落在她睫毛上，将那层总是覆在眼底的寒霜熔成细碎的光点。雷啸天的狼啸骑终于在此时如潮水般漫过南军后阵。我听见凌霜倒抽冷气的声音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——二十名亲卫正用身体筑成人墙护住受伤的士兵，他们背后的玄甲已被砍得支离破碎，却没有一人后退半步。
那是......她的声音有些发颤。
玄甲军的军规第一条。我擦去剑上的血，看着南军开始溃散的阵型，不抛弃任何一个同袍。就像三年前她带着残部投降时，我亲手为她系上玄甲军的披风那样。当时她僵硬得像块石头，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。
暮色四合时，望北城里终于响起了胜利的号角。我踩着尸骸登上城楼，凌霜正背对着我擦拭她的长枪。银甲上的血污被雪水冲刷出斑驳的痕迹，左腿的伤口已经用布条草草包扎，却仍在渗出血珠。
伤势如何？我把伤药丢给她，瓷瓶在她转身时擦着她的指尖落下，在城砖上滚出清脆的声响。她弯腰去捡的瞬间，我看见她耳根那抹极淡的粉色。
死不了。她接过伤药的动作依旧带着防备，却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转身。晚风掀起她汗湿的发丝，露出颈侧细小的朱砂痣——那是三年前我亲手为她烙下玄甲军印记时，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的地方。
远处狼啸骑正在清点俘虏，雷啸天粗犷的笑声隔着城墙传来。凌霜突然将药瓶塞进怀里，单膝跪在我面前的雪地里。银甲撞击地面的闷响惊飞了檐角的寒雀。
末将凌霜，参见陛下。她的声音比往常低沉沙哑，却清晰得像刀锋划过冰面，先前多有冒犯，请陛下降罪。
雪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，瞬间融化成水珠。我知道那不是雪水。三年来第一次，那双总是含着傲气的桃花眼抬起来直视着我，里面没有了冰冷的隔阂，只有狮系王者最看重的东西——属于战士的、滚烫的忠诚。
我伸手扶起她时，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回握了我的手腕。城楼下，玄甲军与狼啸骑的欢呼声汇成洪流，新升起的月亮正将清辉洒在望北城的每一寸土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