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志伟那番对金圆券的剖析,如同精准的手术刀,切开了金陵经济最后一块遮羞布。
许忠义由衷地赞叹,这才是真才实学。
可惜,在果党这艘破船上,真正懂经济、想做事的人,往往没有位置。
因为他们的“正确”,挡了太多人的财路。
顾志伟本人更是悔不当初,上了罗立忠的贼船,如今被绑在金融犯罪的战车上,前方是万丈深渊,后方是拿枪顶着家人脑袋的特务。
他脸色灰败,叹息中带着绝望:“我宁可……从来不知道金圆券这回事。”
许忠义摆摆手,语气笃定:“顾行长,既然你姓顾,我们就是自家人。我许忠义做事,从不亏待自己人。”
这句话,像定海神针,瞬间稳住了顾志伟即将崩溃的心神。
连罗立忠派来监视他的沈放都是许忠义的人,这位手眼通天的财神爷,或许真有能力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,为他一家老小撕开一条生路。
“罗立忠让你做的事,你照做。”许忠义指点道,
“但怎么做,由我们说了算。你要在一个月内,用多个化名账户,大张旗鼓地做空市场。把金陵会和罗立忠投进来的钱,除了一小部分留在明面上,其余的获利,全部转移到香江的指定账户。”
“一个月?太短了!目标太大,会暴露的!”顾志伟惊恐道。
“要的就是暴露。”许忠义声音转冷,目光如冰,
“顾行长,你还看不明白?罗立忠背后是金陵会。等你没了利用价值,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处置你这个知情人?灭口,是最干净的选择。委座?他也未必保得住你。”
“想活命,就得先把自己变成鱼饵,而且必须是能钓出大鱼的饵。你留下的操作痕迹越多,证据越确凿,金陵会和罗立忠就倒得越快。而你,才有时间在最后关头,带着家人远走高飞。漂亮国,孔老爷子会庇护你们。这是你唯一的生路。”
顾志伟脸色变幻,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,认命般点了点头。
他别无选择,而许忠义给出的,虽是一条险路,却也是唯一看得见光的路。
“至于香江的账户,”许忠义补充,“给罗立忠单独开一个,用假名,材料备份好。”
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。
顾志伟瞬间懂了。
许大财神这是要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把罗立忠和金陵会毕生搜刮的财富,在最后时刻一口吞下,转移到天高皇帝远的香江,谁也追查不到。
“哦,对了,”许忠义像是想起什么,
“所有操作记录、资金流向、还有罗立忠胁迫你的证据,整理一份副本,交给沈放副处长。他哥哥沈林,正磨刀霍霍,等着宰金陵会这头肥猪呢。这可是最好的屠刀。”
这时,许忠义才不紧不慢地,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旁听的沈放。
沈放此刻的表情,堪称精彩。
惊疑、仓皇、不安、强作镇定……种种情绪在他脸上打架,最明显的是腮帮子那两块肌肉,不受控制地微微跳动,像两只受惊的兔子。
许忠义心中暗叹:就这心理素质?高级特工?比起他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哥哥沈林,差了不止十条街。
沈放内心的惊涛骇浪,远比脸上表现的更剧烈。
他看着许忠义那看似温和、实则深不见底的笑容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。
这个人,太可怕了!
平日里总以和气生财的商人面目示人,毫无特务的阴鸷狠戾。
可谈笑之间,布局之深远,算计之精准,手段之冷酷,令人毛骨悚然。
罗立忠,金陵会,这些庞然大物,在他眼里仿佛只是棋盘上随时可以吃掉的棋子。
而他本人,则稳稳地坐在棋盘外,等着收割一切!
鹬蚌相争,渔翁得利。
沈放此刻才真切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。
许忠义从一开始邀请罗立当代言人,恐怕就规划好了他今日的结局,连带着整个金陵会都要成为陪葬。
而许忠义自己,则能毫发无伤地吞下所有财富,沈林和铁血救国会甚至抓不到他半点把柄!
沈放下意识地想:自己能不能在这场风暴中,为组织做点什么,捞取一些好处?
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许忠义轻飘飘的一句话,彻底掐灭。
“沈放,”许忠义像是随口闲聊,“你还记得陈伟奎吗?”
陈伟奎?!
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,狠狠劈在沈放头顶!
他瞳孔骤然收缩,心脏几乎停跳,但常年潜伏的本能让他强行稳住,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回忆:“啊……好像有点印象。是以前军调时换回来的那个地下党?没什么价值,怎么了?”
许忠义慢条斯理地说:“你有所不知。这人回到陕北后,嫌那边日子苦,偷偷跑回金陵了。第一时间就找上我,说想用一些……关于你的情报,换点钱,继续过他以前花天酒地的日子。”
什么?!叛徒!
沈放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,又瞬间化作冰水浇遍全身!
当初为了营救陈伟奎,他不得已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给对方。
如果陈伟奎真的叛变并供出此事……
他感觉喉咙发干,强笑道:“许主任,这种叛徒的话,怎么能信呢?为了活命或者骗钱,他们什么胡话都编得出来。”
许忠义不置可否,只是淡淡地看着他:“我是个生意人,情报有价值,我就出钱买。不过既然沈副处长这么说……也有道理。”
他话锋一转,给了沈放一个“选择”:“这样吧,只要你接下来好好表现,把罗立忠和金陵会这件事办得漂亮,立了功,这个陈伟奎……我就交给你处置。如何?”
沈放硬着头皮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卑职……一定尽心竭力!”
他后背的冷汗,已经浸透了内衣。
出道以来,哪怕面对最凶残的日伪特务,他也没有感受过如此巨大的、无形的压力。
许忠义到底知道了多少?
是确凿的证据,还是仅仅在敲打他?陈伟奎是死是活,是真是假?
他不敢赌,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暴露的可能,他也输不起,代价是整个金陵地下组织的安危。
于是,所有蠢蠢欲动的念头,所有试图联系组织、趁机做点什么的“小聪明”,都被沈放自己狠狠掐灭。
他确信,自己的一举一动,恐怕早已在许忠义无形的监视之下。
任何轻举妄动,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