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阿沅的几次单独聊天，让凌牧萧再次认识到，女儿的聪慧和与众不同。
在他心中，阿沅简直就是玉染的翻版，他何其有幸，能拥有这么聪慧可爱的一对儿女。
同时他也意识到，他一直按照前朝留下的规章制度治国，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！
他一直想着将月华国治理好，待阿满成年，就传位给他，自己去星夜国寻玉染。
现在才明白，若按他这个治国理念，到那时，月华将落后星夜太多太多，阿满说不定都看不上月华国君之位了！
再者说，北疆和西域这两个劲敌，千百年来一直都是，国力强点就打汉人，国力弱了就跑。
若将这两个劲敌留给阿满，凌牧萧真能放心地离开月华国吗？
阿沅被嬷嬷带去睡觉后，凌牧萧独自想了一夜，想月华国的未来，想他和玉染的未来。
改革不是一句话的事，即使有他这个皇帝支持，想改变千百年留下的顽疾也很难。
他想了一夜该怎么让月华国变得更强大，怎么平定四方，怎么让人口变多？
直到翌日天亮，两孩子起来要和他一起吃早饭，他才惊觉得自己一夜没睡。
见父亲有烦恼，阿满率先问：“师父，您在烦恼什么？说一说，阿满帮您！”
凌牧萧将他抱到自己膝盖上，看着阿沅期盼的眼睛，又把她抱到另一个膝盖上坐好。
才道：“为父在想，怎么让月华国变得更强大。”
阿满很认真地思考半天道：“阿满想变得更强大， 就跟比我强大的人学习。”
“师父，有没有比月华国厉害的国家？”
然后这小子不等凌牧萧回答，就自问自答，骄傲地一拍小胸脯：“当然有了！那就是我们星夜国！”
“姐姐画海图画不好，娘亲就拿自己画的给姐姐抄。”
“师父您也可以向强大的星夜国学习，抄袭我娘亲厉害的治理律法啊！”
旁边的太监宫女听的汗如雨下，这幸好是陛下的亲生儿子说的话，但凡是另一个人，脑袋都要搬家了！
凌牧萧自从登基……不，应该说自从他还是凌王时，幽州李玉染跳下城墙之后，他在众人眼中，就变成了一个阴戾、暴虐的主子。
哪一个开国皇帝登基，不是杀的尸山血海，一将功成万骨枯！
而凌牧萧更甚前人，他不光杀外敌，杀内贼，还杀士族、杀皇亲、杀反军……
直到杀出现在的月华国，诚然凌牧萧在底层百姓眼中，是个好皇帝。但在官员和宫人眼中，则是喜怒无常。
所以他常熬夜不睡，也没人敢劝。
甚至有人偷偷统计，皇上只有在接到星夜国来信的那几天，会笑一下。而在别的日子里，一个笑脸都没有。
再说此刻，一听阿满说让他抄李玉染的治国律法，且阿满还是一脸小骄傲的表情。
凌牧萧被逗笑了，他本想说月华国和星夜国的国情不同，不能用同样的律法。
阿沅却先他道：“不行的，星夜国是海岛国，百姓主要是以海产业、工业和海商为生。”
“月华国是农耕国，百姓主要靠耕地为生。”
凌牧萧目露惊叹，小阿沅竟然连国情都懂！
阿满却不同意：“咱们星夜国也有种地的农民伯伯啊！月华也有工坊和海港，为什么不能用一样的律法？”
阿沅一本正经地道：“这个问题我和娘亲讨论过，娘亲说，因为咱们星夜国的百姓，都是这几年，从四周国家聚焦到星夜国的。”
“所以对国君颁布的律法接受的比较快，再者星夜国民少，国库丰盈。”
“女王要推行新律新策，上传下达时间很快，且不需要百姓付出什么，还能受益。”
“但月华就不一样了，千百年来，百姓已经根深蒂固地接受着儒家思想，想改变很难。”
“且月华久经战乱，国库空虚，国土辽阔，南北差异极大，消息传达慢。皇帝要改革，从国都传到地方，最少得要半年。”
“地方官若不作为，好的政策也会被执行动扰民伤民的政策。”
阿满听的一头雾水，这感觉就像娘亲跟姐姐讲海图一样，姐姐听的津津有味，而自己听的想打瞌睡。
现在是师父听的聚精会神，他，还是想打瞌睡……
见阿沅不说了，凌牧萧却急催道：“还有呢，你娘亲还说过什么？”
阿沅笑道：“娘亲说的可多了！可是父亲，阿沅肚子饿了。”
阿满也从他的膝盖上跳下来：“阿满也饿了！咱们再不去吃饭，舅公会把好吃的都吃完的！”
凌牧萧大笑着抱起一对儿女，来到餐厅，言司久等他们不来，又不想和凌牧萧打招面，自己吃完先回房了。
凌牧萧现在只想和女儿接着聊，我的小公主真是个宝藏啊！小小年纪竟然懂这么多！
这让他不禁又在想，若是当初他能留下玉染，有玉染的帮忙，现在的月华国，肯定比星夜国还要富足强盛。
可惜，世上没有如果。
也庆幸，上天将儿女送到他身边，有这对儿女在，他的玉染之间的红线就不会断。
虽然分隔万里，隔着千山和万水，他坚信，总有一天，两人会重聚的。
吃过饭后，凌牧萧再心急和阿沅聊天，也先陪两孩子去花园逛逛消食。
他俩说是娘亲说的，饭后要百步走。
然后阿沅习惯地临摹两页大字，阿满则练木剑，凌牧萧换上劲装，亲自教他功夫。
等阿满练累了，吃点心临大字的时候，凌牧萧才和阿沅接着聊。
阿沅重复着李玉染说过的话：
“娘亲说，想让历任国君都弄错了一点，就是开国时，把属于国家的利益，分给了士族，却忘了百姓。”
凌牧萧皱眉沉默，新帝登基自然要分封功臣，至于士族，他们的存在太久太久，凭他杀的那些，根本动摇不了什么。
这一句他能理解，但忘了百姓是何意？朕已经下令，灾区、战区免征粮税三年，令百姓休养生息了啊！
阿沅笑问：“父亲，您知道月华国有多少土地吗？阿沅说的是可耕田地？”
凌牧萧沉默，即使是国土，也只是个大概，还从未有哪个国君，真的丈量了全国土地。
“可星夜国有多少土地，我娘亲就了如指掌。娘亲每一季都会更新星夜版图，派人量测清楚海岛和海域。”
“娘亲说，月华国的田地其实从未在耕作它的农夫手中，而是在朝廷、士族、乡绅手中。”
“百姓从田地中得到的只是勉强活下去，并没有切实的利益。”
“想增加人口，想让底层百姓丰衣足食，必须打破这种传统模式。”
凌牧萧依旧在沉思，而阿沅已经取过纸笔写下四个字‘摊丁入亩’，这也是现在星夜国对农民执行的政策。
看着这四个大字，再听阿沅细说这个政策，凌牧萧的表情变成了狂喜、惊叹、赞许以及心悦诚服！
怪不得星夜国能在短短几年，发展的这么壮大！怪不得星夜女王能如此得民心！
阿沅还怕自己说不清楚，特地去请来言司，撒娇道：“好舅公，您跟父亲说一说这摊丁入亩是怎么执行的。”
小阿沅只是单纯地不想看到父亲，为国事操劳到夜夜睡不着觉。
凌牧萧丝毫没有端着皇帝的架子，而是真诚地请教言司，言司也不藏着掖着，他也希望月华国强大起来。
除了对农民的摊丁入亩，还有经济改革，工业革命等等星夜国正在进行的国策，言司都很认真地说给凌牧萧听。
言司可是星夜国师，除了星夜国百姓信奉的龙王观，言司觉得这个不易在月华国推行，别的政策他都很有见解地跟凌牧萧聊起来。
只跟言司聊了一天而已，凌牧萧就真诚地道，言国师可抵他满朝文武！
可惜他不能挖墙角，他知道玉染也离不开言司，但他相信，未来阿沅或阿满继位，言司肯定是会来辅佐的！
凌牧萧看着一对儿女，以前他想到继承人，只想到阿满。
甚至想这次就立阿满为太子，但现在，他突然觉得，有个皇太女也很好！
我的阿沅如此聪慧，难道就因为是女子，便不能继承大统吗？
不过玉染说也，孩子愿不愿意留在月华国，最少要等孩子十岁之后，他们自己来决定。
所以这一次，只是单纯地来月华国游玩，他就别提立为储君之事了。
不过月华的臣子和百姓也都知道，皇帝不娶妻，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。
而是因为人家有妻，有儿女，所以才不娶的。
再也没有御史敢上折子，说让皇帝纳妃之事。
从江南到长安，先走水路，后从马车，又转成水路。两个孩子领略了江南水乡的风光，又看到辽阔的中原大地。
感觉到跟星夜国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，除了想念母亲之外，这场旅行他们太开心太欢喜了。
更巧的是，就在两孩子被凌牧萧抱着，进长安城的时候，捷报传来。
蓝松灭了北疆王庭，大军凯旋回朝。
凌牧萧当众大笑，夸奖两孩子是福星。才回家就给月华带来这么大的好消息。
蓝松听到不知会不会心头滴血，老子在外面拼死拼活灭了敌人，你却把这个功劳算到你儿女头上！
阿满很是高兴：“是蓝松舅舅对不对？姐姐，我们很快就要见到蓝松舅舅了！”
凌牧萧只觉心头一怔，轻声问：“你娘亲说他是你们的舅舅？”
阿满笑道：“是啊！和黑虎舅舅还有洪阳舅舅一样，是我们厉害的舅舅。”
“对了师父，你知道吗？我黑虎舅舅娶了凌姨母，现在舅舅又是姨父，姨母也是舅母。”
凌牧萧失笑，阿满天真灿漫，真是个小开心果。
他当然知道凌十二和黑虎成亲了，他还派人送了贺礼呢！
长安城整整热闹了一个月，皇上接公主和皇子回国都，与民同乐，全城载歌载舞。
阿满还来戳他肺管子：“师父，娘亲与民同乐时，都会给百姓发福袋。月华国会发吗？”
凌牧萧猛咳，坊间传闻，星夜国的国库金银多的装不下，女王一年新增一个国库。
而月华国的国库，据说空的皇帝都能在里面练兵了……
扎心啊！
凌牧萧干笑道：“等你蓝松舅舅回来，为父再发福袋。”
阿满还怕他不懂，掰着手指着道：
“娘亲发的福袋里，有米、有干鱼、有糖、有盐、有布，对了，家里有学生的，还发笔和书籍。”
“师父，你的福袋里有什么？”
凌牧萧：……
蓝松率漠北军进城，接受皇上的嘉封。这一天几乎是全城人，都围在道路两边，迎接蓝大将军。
年轻的女子们拿着鲜花的锦囊、丝帕，不断地往士兵和领头的蓝大将军身上掷。
阿满和阿沅拿随身带的望远镜看，他俩也好想去大街上看热闹啊！
可父亲不让，说不安全，只能在宫楼里等着。
阿沅细看蓝松舅舅的长相，嗯，好英俊呢！不过，白头发的父亲更有威仪。
她笑着把望远镜递给言司：“舅公您也看，您见过蓝松舅舅吗？”
言司一边摇头，一边接过看一眼，他之前在幽州的时候，凌牧萧身边的几员大将都有见过。
唯有蓝松，总是机缘巧合地没有见过。
他只看一眼，不禁愣住，又认真看了几眼，言道长的脸上顿时浮现一种悲天悯人的遗憾感。
阿沅看不懂这种表情，只问：“舅公怎么了？您认识蓝松舅舅？”
言司笑着摸摸她的头：“没事。”
他认识蓝松吗？他应该是认识的，蓝松和他父亲长的太像了。
并且，他也不叫蓝松，更不是太行山的大当家出身。
他应该是，哪个和玉染打小订了亲的孩子，是大夏国武将的儿子。
可惜，因为那场祸事，言、李还有蓝松家族，三家都遭到灭顶之灾。
言司恍然想起，黑虎曾经说过，蓝松是流落到太行山，被翁老所救。
他的头受过重伤，记忆紊乱，连姓甚名谁都不记得，便是蓝松这个名字，也是后来他自己取的。
真是造化弄人啊！想不到兜兜转转，他和玉染还是碰上了。
可惜啊！若没有那场大祸，这两孩子应该早就结成夫妻，琴瑟和鸣……
看一眼阿沅和阿满，又看一眼凌牧萧，再想想自己那个清冷绝情的外甥女。
言司觉得，这件事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。
既然命运已经让两人错过，再知晓这样一段过往，只会平添痛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