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咔嚓、咔嚓、咔嚓——”
脚下的晨霜被你们踩成脆生生的节拍,每一声都像给第二十把柴打板。袖炉在胸口一跳一跳,炉里新添的糖鱼饭锅巴正暖,像揣着一颗刚出炉的小太阳,把天边的鱼肚白都烘成蜜糖色。奶奶敲锅盖的动静还在远处回荡,当——当——像给这清亮亮的早上系上一颗铜铃铛。
可没等你们跑进院门,先被一条味道绳拦了路——那是一条从地面飘起来的白雾带,雾里拌着葱、糖、鱼、芝麻、椒盐、奶酥、酱香,七味拧成一股,像有人把早市的锅勺全伸到你们鼻子底下。雾带尽头,立着一棵分叉树,树干是老锅巴片叠,树皮是脆锅巴皮,一掰就掉渣;树枝却七根朝天,每根枝头像伸出的舌头,等着尝下一口故事。
树杈间悬一只空锅铲,铲面大如锅盖,铲背写着:第二十把柴,在这里炒——炒啥?炒后天早饭字体是焦糖写,笔画里还冒油星。丫头踮脚,拿手指去蹭,地烫回,嘴里直吸气:后天也太远了!猫尾巴一甩,地打在铲背,铲面一声,像铁锅被敲,掉下来三粒锅巴籽,籽儿指甲大,却各带一个味:糖、鱼、饭。
奶奶的声音忽然踩着雾气追来:锅巴树等锅巴籽,籽里留锅巴事;把你们后天最想留的味种进去,树枝就长第二十把柴声音落,树跟前排开七口泥锅盆,盆是老锅巴捏,盆口冒,像七张小嘴等饭吃。你们各自端走一只,把泥盆搁在树根,像给树递碗。
丫头性急,先掏衣襟——那里还留着早晨没吃完的半块,饼面撒桂花星咔嚓掰下一角,角里还冒糖丝,丝像活物,在她指尖绕三圈,才恋恋不舍落进泥盆。糖角一碰泥,地化成红糖浆,浆里浮起糖粥泡,泡涨到盆沿,地炸开,炸出一颗糖心籽,籽儿自动滚到树根,像找到窝的小鸡,静悄悄停住。
猫第二个,它没兜,只有胡子尖上结的一小撮——那是早晨鱼汤饺留下的白汤膜。它拿尾巴当刷子,地把鱼霜扫进盆,霜粒遇泥成鱼汤冰,冰面游出小鱼灯,灯一闪,地炸成鱼心籽,籽儿滚到糖心籽旁,两粒并肩,像一对嗑瓜子的老友,肩碰肩。
你最后。你摸袖炉——炉里五兄弟正排队打盹:锅巴枝、烟柴、家角柴、金船帽、新到的糖鱼饭锅巴。他们听见俩字,齐刷刷抖一下,各吐一粒明天星:脆、烟、家、金、饭,五星叠你掌心,像给后天早饭预先调香。你把星粒撒进泥盆,星落泥,地化成杂味云,云里跑饭团娃,娃扛二米饭鱼干汤糖心饼,还有奶奶笑当配菜。云涨到盆沿,地炸成饭心籽,籽儿滚到前两粒身边,三颗排成品字,像给树根递上一碗。
三粒到齐,分叉树不再静。树枝咔嚓咔嚓打节拍,像有人掰苞米,七根枝梢同时低头,各伸到各自泥盆前,一声,把三粒籽吸进树皮。树身立刻冒光,光从树皮缝里漏,像锅里炒盐,亮晶晶。光里长,枝不是木,是锅巴条:红糖枝、鱼汤枝、二米枝、芝麻枝、椒盐枝、奶酥枝、酱香枝,七枝七色,排成一把彩虹锅铲,铲面朝天,像等你们递锅巴籽。
奶奶声音又追来,却近在耳旁:拿彩虹铲,铲一铲后天味道,铲满一铲,第二十把柴就出锅。声音落,树根裂一道锅巴缝,缝里升出大锅巴台,台像圆桌,台面抹油,亮得映人脸。台上放一只,锅大如缸,锅底却薄如纸,锅沿烙俩字,字被火烤得通红,像喊。
你们端彩虹铲上台,铲尖碰锅沿,当——一声,锅自己滑到灶口,像等下料。台下忽起风,风把后天味道全卷来:后天糖粥的甜、后天鱼汤的鲜、后天二米饭的香,还有后天奶奶的笑、后天猫的铃、后天你的脚印……味道被风揉成团,团成大味道云,云落铲面,铲面一声,像咬饼干,掉下一块后天锅巴片,片厚如掌,却轻如雪片,片里跑小电影:电影演你们后天清早再出门、后天傍晚再回家、后天夜里再围灶……电影跑完,锅巴片地化锅巴泥,泥落大锅,冒泡,泡涨到锅沿,地炸成锅巴泉,泉里升起第二十把柴——那是一根后天柴,柴身通亮,像琉璃管,管内跑小电影,电影演不完,像把做成,永远拉、永远削、永远下锅。
彩虹铲自动翻,铲尖挑起后天柴,柴落灶膛,轰——火舌蹿得老高,火里唱新曲,曲是后天早饭调:先糖甜、再鱼鲜、后饭香,一层层,像把大后天也预先炒。曲唱完,火舌地化火红桥,桥搭在锅沿,桥顶通天空,天空一声,裂开一条后天缝,缝里漏进后天光,光像金粉,洒你们一身。
奶奶在桥下喊:跑过桥,把带回家!跑慢一步,就焦糊!
你们不敢停,踩火红桥往上跑,桥软,像踩,脚陷又弹,弹得你们直想笑。桥顶通后天缝,缝像大门,门里飘后天饭香,香像手,把你们轻轻拉进去。
门后不是,是故事锅——
锅像天那么大,
锅底是后天清早,
锅沿是后天傍晚,
锅盖是后天夜晚,
锅心正冒后天烟,
烟里喊:第二十把柴已齐,
第二十一把柴,
等你们把吃完,
再出来添!
你们落回奶奶家灶口,灶口此刻成故事口,口内小声,像说:进来,进来把炒熟。
你们牵丫头、抱猫、揣炉,跳进灶膛,灶膛没火,只有后天影子——影子像七个小人,手拉手,把你们围当中。影子唱:
后天后天,大后天;
锅巴锅巴,翻个面;
火里走一走,身上带后天;
走到锅沿外,就是外后天
唱完,影子地化后天雨,雨点落在你们鞋面,烙出后天印:丫头鞋面烙糖饼印,猫爪烙鱼饺印,你鞋尖烙饭团印。印一烙,脚下一声,升起后天云,云托你们升,升到锅沿,升到屋顶,升到半空——
眼前地一亮:
原来奶奶家屋顶,就是第二十一把柴——
那是一口外天锅,
锅底朝外后天,
锅沿镶外后天的云,
锅里煮外后天的日头,
汤面漂外后天的锅巴……
你们站在锅沿,像站在外后天的边边,风从脚下往上冒,风是后天风,吹得衣袖鼓成帆。奶奶在底下挥手,手越挥越小,声音却顺着风追上来:跳——跳进锅里,把外后天舀回家,第二十一把柴,就烧成外后天火
你们对视,笑弯眼,像小时候跳泥坑,一、二、三!
一起跳。
跳进去,不是汤,是软后天云,云承住你们,像承三粒跳豆。云里咔嚓咔嚓走调,调子成后天曲:曲里有奶奶后天喊吃饭,有猫后天喵,有丫头后天笑,有锅巴后天脆,有炊烟后天弯……曲越走越近,越走越暖,最后一声,云化成后天船,船底写外后天仨字,船头朝外后天的灶口,船尾拖后天虹。
你们坐船,像坐滑梯,地滑回灶口,灶口此刻成外后天门,门内是奶奶,是锅,是热汤,是灯,是饭香,是——
第二十一把柴,
那口永远热着的外后天锅,
那把永远烧不完的外后天火,
那条永远走不完的外后天路。
后天船一声靠岸,你们滚落,滚到奶奶怀里,滚到饭香里,滚到作响的灶火前。火里一声,像有人最后补一句:
柴添齐了,
锅热透了,
回家的人,
可以吃外后天的早饭了。
你们不答,只把轻轻放进碗,碗一声,像给故事扣外后天的锅巴扣。夜重新静,静得能听见外后天心跳,心跳咚、咚、咚,像远处又擂鼓——
鼓里喊:
第二十二把柴,
等你们外后天天亮来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