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天了。
石头没去上学，祝大个就在院子里抽了三天的烟。烟头扔了一地，像下了一场黄色的雪。
祝大个的耐心也用完了。
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扔，用脚碾灭，大步走进里屋。
石头蜷在炕角，抱着他妈那个破包袱，不声不响。
“上学。”祝大个说，声音又冷又硬。
石头没动，把头埋得更深了。
“不去。”
“为啥？”
“……”
“俺问你为啥！”祝大个吼了一声。
石头的肩膀哆嗦了一下，声音从包袱里闷闷地传出来：“他们都说我。”
“说啥？”祝大个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，“哪个兔崽子说的？告诉俺，俺去撕烂他的嘴！”
“他们说……”石头抬起头，眼睛又红又肿，“说我妈是坏女人……说我是野种……”
祝大个的拳头一下子就攥紧了。
“他妈的。”他骂了一句，却不知道是在骂谁。
他想反驳，想说你妈不是坏女人。可话到嘴边，又像块石头一样堵住了。白寡妇生前那些事，村里谁不知道？他自己不也因为这个，跟她又爱又恨地折腾吗？
他没法跟一个十岁的孩子解释这些。
“别听他们放屁。”祝大个憋了半天，只说出这么一句。
第四天，黄老师找上门来了。
“大个，孩子呢？”
“屋里。”
“怎么回事？不能不上学啊。”
“老师，不是俺不让他去。”祝大个递了根烟过去，自己也点上一根，“是学校里那些小兔崽子，嘴巴太脏。”
黄老师叹了口气：“我知道。但你不能让他这么躲着。这坎儿，总得他自己过去。”
“他过不去。”
“你得帮他。”黄老师看着他，“你现在是他爹。”
“俺算个屁的爹。”祝大个烦躁地吐了口烟。
下午，祝大个还是把石头从床上拽了下来。
“走，上学。”
“我不去！”
“由不得你！”祝大个没什么耐心，直接把书包塞他怀里，推着他就往外走。
一路上，石头低着头，一句话不说。
到了教室门口，祝大个把他往里一推。
“放学俺来接你。”
说完，他就走了。他不想看那些孩子看怪物的眼神，也不想看石头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。
课间，有同学凑了过来。
“喂，野种。”
石头没理他。
“你妈得了脏病死的，你身上有没有？”
“我听说，你妈是破鞋，半个村的男人都穿过。”王小胖在旁边笑。
“破鞋的儿子，也是个小破鞋！”
“离他远点，会传染！”
石头坐在那，脸涨得通红，手死死地攥着铅笔。他想冲上去打他们，可他打不过。他想哭，又觉得不能让他们看笑话。
最后一节课，他没等放学，就从后门跑了。
祝大个在采石场干活，就听见有人喊：“大个，你家那小子又从学校跑了！”
“操！”
祝大个把手里的锤子往地上一扔，骑上车就往村外赶。
他在白素云的坟前找到了石头。
小子跪在那，没哭，就是拿小石子一下一下地砸着地。
“跑啥？”祝大个走到他跟前，点了根烟。
石头没理他，继续砸。
“问你话呢，跑啥？”
“……”
“有啥好哭的？没出息。”祝大个烦躁地说。
石头突然停下动作，转过头，眼睛通红地看着他。
“他们说得对不对？”
“什么对不对？”
“我妈……她到底是不是坏女人？”孩子的声音在发抖。
祝大个的心像被锤子砸了一下。
他看着那双清澈又绝望的眼睛，想起了邓麻利，想起了钱麻子，想起了白素云在他身下哭着求饶的样子。
一股邪火从他心底里烧了起来。
“放他娘的屁！”他吼道，声音大得像打雷，“你妈是啥人，轮不到他们说！”
石头被他吼得一愣。
“你给俺记住了！”祝大个指着他的鼻子，眼睛通红，“你妈，她是累死的！是为了养活你这个小兔崽子，活活累死的！她比村里那些长舌头的婆娘，干净一百倍！”
他说完，自己也觉得喘不上气。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是假，他只知道，他不能让这个孩子也觉得他妈脏。
“那……那我怎么办？”石头被他吓住了，带着哭腔问。
“怎么办？”祝大个蹲下来，死死地盯着他，“上学！给俺好好上学！以后谁再敢在你面前说半个屁字，你回来告诉俺！”
他顿了顿，一字一句地说：
“俺去打断他的腿。”
石头看着他那副凶狠的样子，突然“哇”的一声，大哭起来。这些天所有的委屈、害怕、迷茫，都在这一刻，全哭了出来。
祝大个没安慰他。
他就蹲在那，抽着烟，等他哭。
等他哭够了，才把他从地上拉起来。
“走，回家。”
回家的路上，两个人谁也没说话。
到了家，祝大个生火烧炕，又烤了两个地瓜。
“吃了。”他把一个递给石头。
石头接过来，默默地吃。
“明天，”祝大个看着灶坑里的火光，闷声闷气地说，“俺送你去，放学俺接你。谁敢动你一根指头，俺让他爹妈来给俺磕头。”
石头没说话，只是把脸埋在地瓜后面，眼泪又掉了下来，滴在那黑乎乎的瓜瓤上。
祝大个看着他，心里烦躁得想骂娘。
操。
这他妈叫什么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