狼牙关失守的消息传到朱棣大营时，他正站在帅帐外的高台上，望着远处被火光染红的夜空。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，像刀子割一样疼，可他却浑然不觉。手中的马鞭被攥得咯咯作响，鞭梢上的铜环碰撞着，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声响。
“陛下，吴良将军……战死了。”传令兵跪在雪地里，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，“张昺的人占了关隘，周德兴的部队就在城下扎营，华云龙将军的援军被挡在山口，冲不进去……”
朱棣猛地转身，皮靴踩在结冰的台阶上，发出脆响。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传令兵，又看了看帐内那些垂头丧气的将领，突然笑了，笑声在寂静的营地里回荡，带着说不出的寒意。“战死了？”他重复着这三个字，像是在咀嚼什么苦涩的东西，“朕的狼牙关，朕的五千弟兄，就这么没了？”
姚广孝拄着拐杖从帐内走出，袍角沾着雪，花白的胡子上结着冰碴。“陛下，事已至此，怒无益。”他声音平静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张昺占了狼牙关，必然会据险而守，周德兴与他虽暂不冲突，却也绝不会让他安稳。我们还有机会。”
“机会？”朱棣猛地挥手，将案上的舆图扫落在地，羊皮纸在雪地上铺开，被寒风卷得猎猎作响，“华云龙被堵在山口，吴祯战死，吴良殉国，朕手里能调动的兵力只剩三万，还被朱元璋的主力牵制在正面，你告诉朕，机会在哪？”
帐内的将领们纷纷低下头，没人敢接话。他们跟着朱棣南征北战多年，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。当年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压境，他都未曾如此绝望。
就在这时，帐外传来一阵喧哗。华云龙的亲卫队长浑身是血地闯进来，甲胄上还插着两支箭。“陛下！华将军让末将突围回来报信！”他跪在地上，咳着血说道，“张昺的人在山口设了埋伏，用滚木礌石堵死了去路，弟兄们攻了三次都没冲过去，华将军让陛下……让陛下别管他，赶紧想办法突围……”
朱棣看着那名亲卫，突然沉默了。他想起华云龙小时候的样子，那时他们都还是皇子，华云龙的父亲是他的伴读，两人总在御花园里玩骑兵对战的游戏。后来父亲起兵，华云龙第一个带着家兵来投奔，这些年跟着他出生入死，从未退缩。
“突围？”朱棣缓缓弯腰，捡起地上的舆图，手指在狼牙关的位置重重一点，“朕的字典里，从来没有‘突围’这两个字！”他猛地转身，目光扫过帐内的将领，“传朕令，点齐所有能战的骑兵，共计八千，朕要亲自带队，今夜三更，偷袭张昺的侧翼！”
“陛下不可！”姚广孝急忙劝阻，“张昺刚占狼牙关，必然戒备森严，且周德兴的部队就在附近，一旦被察觉，就是三面夹击，后果不堪设想！”
“后果？”朱棣拔出腰间的宝剑，剑刃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冷光，“最坏的后果，不过是一死！但朕要死在冲锋的路上，不是像丧家之犬一样逃！”他走到帐门口，对着外面喊道，“朱文正！”
帐外传来一声应和，朱文正提着长枪走进来。他是朱元璋的侄子，当年因不满封赏投奔了朱棣，这些年凭着勇猛屡立战功，此刻脸上几道新添的伤疤还在渗血。“末将在！”
“你带两千步兵，佯攻朱元璋的正面大营，务必让他们以为我们要决战，拖住他们的主力。”朱棣的声音恢复了冷静，却带着一股决绝，“记住，只许败，不许胜，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。”
朱文正愣了一下，随即抱拳道：“末将遵令！只是……弟兄们怕是……”
“告诉他们，”朱棣打断他，目光如炬，“今夜过后，若能活下来，朕赏他们每个人十亩良田，让他们回家娶妻生子。”
朱文正领命而去。朱棣又看向剩下的将领：“华云龙被堵在山口，张昺必然以为我们无力西顾，他的侧翼防御一定薄弱。我们从后山的小路绕过去，直插他的粮草囤积地——那里是他的命门，只要烧了粮草，他的部队不攻自破！”
姚广孝看着朱棣手指的路线，那是一条早已废弃的猎人小道，狭窄陡峭，只能容单人通过，更别说骑兵了。“陛下，那条路……”
“没有路，就杀出一条路！”朱棣斩钉截铁地说，“给每个骑兵配一把短刀，一匹战马，除了水和干粮，什么都不用带。今夜，我们要么踏平张昺的营地，要么死在那片雪地里！”
三更时分，朱棣带着八千骑兵出发了。他们没有打火把，借着雪光在山路上穿行。马蹄裹着厚布，几乎听不到声响。朱棣走在最前面，他的乌骓马似乎也知道此行凶险，走得格外小心。山路陡峭，好几次战马都差点滑倒，全靠朱棣死死勒住缰绳才稳住。
“陛下，前面就是断崖了，只能下马步行。”向导低声说道。
朱棣翻身下马，雪没到膝盖。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士兵，每个人脸上都沾着雪，却没人吭声，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。“把马留在这儿，”他下令道，“带上短刀和弓箭，跟朕走！”
八千骑兵弃了战马，像一群沉默的猎豹，在雪地里匍匐前进。断崖下的积雪深及腰腹，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。有士兵不小心踩空，掉进雪洞，立刻被身边的人拉上来，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。
天快亮时，他们终于绕到了张昺营地的侧翼。这里果然防备松懈，只有几个哨兵在来回踱步，篝火燃得有气无力，照得他们的影子在帐篷上晃动。
朱棣打了个手势，士兵们立刻散开，像潮水般涌了过去。哨兵还没反应过来，就被捂住嘴拖进了雪地里。朱棣直扑粮草库，那里堆着从狼牙关缴获的粮草，还有张昺自己带来的辎重，足有几十车。
“点火！”朱棣一声令下，士兵们将火把扔向粮草堆。干燥的粮草遇火即燃，很快就燃起了熊熊大火，浓烟滚滚，映红了半边天。
张昺的营地顿时大乱。士兵们从帐篷里冲出来，有的提着裤子，有的还没来得及拿兵器。葛诚光着脚从主营跑出来，看着燃烧的粮草库，目眦欲裂：“怎么回事？哪里来的敌军？”
“是朱棣！”有人大喊道，“朱棣的人杀进来了！”
朱棣提着宝剑，在乱军中冲杀。他的铠甲上溅满了鲜血，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。一名建文旧部举着长矛刺向他，被他反手一剑劈断矛杆，顺势刺穿了对方的胸膛。“张昺在哪？让他滚出来见朕！”他的吼声在营地中回荡。
张昺很快带着亲兵杀了过来。他看着满身是血的朱棣，又看了看燃烧的粮草库，脸色惨白。“朱棣！你竟然没死！”
“托你的福，还活着。”朱棣冷笑一声，挥剑刺了过去。张昺急忙举刀格挡，两人战在一处。
此时，朱棣的骑兵已杀得兴起。他们知道这是背水一战，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。那些被张昺收编的朱棣降兵，看到朱棣亲自冲锋，纷纷倒戈，调转兵器杀向建文旧部。
葛诚试图组织抵抗，却被一名朱棣的骑兵一箭射穿了肩膀。他捂着伤口后退，正好撞在赶来支援的周德兴副将怀里。“周将军！快帮我们杀朱棣！”他喊道。
那名副将看着混乱的营地，又看了看远处朱元璋大营的方向，突然冷笑一声：“我们将军说了，建文余孽和反贼，谁死谁活，与我们无关。”他调转马头，“撤！”
张昺看着周德兴的人撤走，又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士兵，心中涌起一股绝望。他知道，大势已去。
朱棣看准机会，一剑挑落张昺的刀，剑尖抵住了他的咽喉。“张昺，你输了。”
张昺看着朱棣，突然大笑起来：“输？我是输了，但你也赢不了！朱元璋就在外面等着，你杀了我，正好给了他出兵的借口，你我不过是他棋盘上的棋子！”
朱棣的剑顿了顿。他知道张昺说的是实话，但他别无选择。“至少，朕还能选择怎么死。”他手腕一用力，剑尖刺入了张昺的咽喉。
张昺的身体缓缓倒下，眼睛却死死盯着狼牙关的方向，那里曾是朱允炆的希望，如今却成了他的坟墓。
天大亮时，战斗终于结束。朱棣的八千骑兵折损过半，但终究拿下了张昺的营地，烧了他的粮草。华云龙也趁机冲出山口，与朱棣会合。
朱棣站在尸横遍野的营地中，望着狼牙关的方向，那里又升起了他的军旗。寒风吹过，卷起地上的血沫和灰烬，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，扶住身边的华云龙才站稳。
“陛下，我们赢了。”华云龙的声音带着疲惫，却难掩兴奋。
朱棣点了点头，嘴角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。他知道，这只是暂时的胜利，朱元璋的大军还在虎视眈眈，这场战争，远未结束。但他活下来了，他的军队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斗志，让他看到了希望。
“传令下去，”他深吸一口气，声音虽沙哑却异常坚定，“休整半日，午后，我们夺回狼牙关！”
阳光终于穿透云层，照在雪地上，反射出刺眼的光。朱棣的士兵们互相搀扶着，清理战场，包扎伤口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，却又有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坚毅。他们知道，接下来的战斗会更加残酷，但只要朱棣还在，他们就会跟着他，一直战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