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央装置的能量嗡鸣已然攀升至一种近乎实质的尖啸,旋转的光带在顾临周身交织成一个越来越浓密的光茧,将他与那枚脉动的晶体包裹其中。时间流图谱在主屏幕上疯狂闪烁,代表目标坐标的光点如同风暴中的灯塔,明灭不定,却又顽强地指引着方向。投射程序进入了最后的能量蓄积阶段,空气中弥漫着高能粒子电离后的焦糊味,以及一种仿佛空间本身都在不堪重负地呻吟的紧绷感。
就在这箭在弦上的关键时刻,浪客猛地从主控台前抬起头,他的脸色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凝重,甚至带着一丝近乎苍白的严峻。他没有去看能量读数,也没有关注通道稳定性指标,而是死死盯住了屏幕一角——那里,一个由“神谕”遗产数据库中提取出的、专门用于模拟时空结构脆弱性的子程序,正发出刺目的红色警报。
“暂停能量注入!所有程序,暂缓!”浪客的声音如同惊雷,在高度专注的实验室里炸响,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。
雷玥的手指瞬间僵在了控制界面上,顾心凝聚的灵能也微微一滞,目光锐利地转向浪客。装置核心的光茧光芒摇曳了一下,能量汇聚的尖啸声戛然而止,只剩下低沉的、仿佛巨兽被强行扼住喉咙后的残余嗡鸣。
“浪客?”顾心出声,语气中带着询问,但更多的是一种对突发状况的冷静应对。
浪客没有立刻回答,他的双手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,调出了那个红色警报的详细信息。复杂的数学模型和物理公式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,其中夹杂着大量代表“逻辑冲突”、“因果断裂”和“存在性湮灭概率”的恐怖参数。
“我们忽略了一个最关键,也是最致命的变量。”浪客转过身,他的眼神如同两把冰锥,直刺向光茧中若隐若现的顾临,以及他身旁的顾心。“不是时间乱流,不是通道稳定性,甚至不是时序管理者的干预……而是‘悖论’本身!”
他大步走到中央装置前,指着那幅时间流图谱,手指几乎要戳到那个代表目标原点的光点上。
“我们一直在强调,顾临的行动必须是闭环的一部分,是去‘完成’而非‘改变’。但这只是一个哲学概念,一个美好的愿望!在时间的实际操作中,任何一个微小的、未经计算的扰动,都可能像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,引发连锁的、不可预测的灾难性后果!”
他调出一个全新的模拟界面,上面开始构建一个简化的时间线模型。
“看这里:假设顾临成功抵达过去,在苏夏实验室事故发生的那个精确瞬间,他按照计划,启动了腕表晶体的共振频率,与实验核心进行同步——这是我们预设的‘正确动作’。”
模型开始运行,代表顾临意识的光点与代表实验室事故的能量爆发点接触、同步。起初一切正常,闭环似乎正在形成。
“但是!”浪客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如果,就在那个瞬间,有一个我们完全未知的变量介入——比如,一个路过的清洁工因为莫名的预感提前五分钟打扫了走廊,导致苏夏晚了几秒进入实验室;或者,一只飞鸟撞上了实验室的窗户,分散了苏夏的注意力;甚至,只是顾临的意识投影本身的存在,对那个时空的量子背景辐射产生了我们无法探测到的、极其微弱的扰动……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、在浩瀚历史中连尘埃都算不上的偶然!”
随着他的话语,模拟界面中,那个原本平稳形成闭环的时间线,突然在接触点爆发出无数狰狞的、黑色的裂隙!
“这些偶然,会像病毒一样,利用顾临这个‘外来信息源’作为跳板和放大器,疯狂复制、变异,扭曲原有的因果链!苏夏可能因为那几秒的延迟,没有站在预定的位置,能量爆发没有完全吞噬她,她活了下来!或者,她因为注意力分散,调整了一个原本不会调整的参数,实验产生了截然不同的、未知的结果!”
黑色的裂隙如同蛛网般蔓延,迅速吞噬了整个简化时间线模型,模型在发出一阵代表逻辑崩溃的刺耳噪音后,彻底碎裂、消散,化为一片虚无的数据残渣。
“这就是‘悖论风暴’!”浪客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沙哑,“它不是简单的历史改变,而是时间结构本身的崩塌!是‘因’与‘果’的链条被强行扯断后引发的、针对所有关联存在的、规则层面的‘格式化’!首先被清除的,就是制造悖论的源头——顾临你,以及与你因果纠缠最深的存在——顾心,甚至可能波及整个‘摇篮·源’宇宙中所有与你们有深刻联结的文明!”
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。雷玥下意识地捂住了嘴,眼中充满了惊骇。连顾心,也微微蹙起了眉头,她能感受到浪客模拟出的那种毁灭性能量,是何等的绝对与无情。
浪客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但眼神中的警告意味丝毫未减。
“顾临,你明白了吗?你此去,不是在走一条已知的钢丝。你是在一片充满了无形、随机触发地雷的雷区里蒙眼狂奔!你的每一个念头,每一次能量的轻微波动,甚至只是你‘存在’于那个时空本身,都可能成为引爆毁灭的扳机!”
“我们必须确保你的行动,不仅仅是‘闭环的一部分’,更必须是‘绝对精准、绝对无害’的!任何‘多余’的动作,任何试图‘交流’或‘观察’的欲望,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!你需要像一台最精密的机器,执行唯一预设的指令,然后……立刻离开,或者,湮灭在那个时空里,成为闭环完成所需的、最后的‘祭品’。”
“祭品”二字,如同重锤,敲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顾临躺在光茧中,虽然无法动弹,但浪客的每一个字,都如同冰水般浇灌在他的意识里。他之前思考过危险,但更多是迷失或被时序管理者拦截。此刻,浪客描述的“悖论风暴”,是一种更加终极、更加无可挽回的虚无。那不是死亡,而是从未存在过。
然而,在这极致的警告带来的寒意中,顾临的意识反而变得更加凝练。恐惧依然存在,但却被一种更强大的意念所覆盖——那是苏夏托付的眼神,是顾心毫无保留的支持,是身后这个好不容易诞生、充满希望的文明。
他无法说话,但他通过那枚与他意识紧密相连的晶体,向顾心和浪客传递了一道清晰无比、坚定无比的意念波动:
【我,即是闭环之环。我的存在,我的行动,只为合拢。别无其他。】
这道意念,纯粹,决绝,不带一丝犹豫与杂念。
顾心接收到这股意念,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。她看向浪客,轻轻点了点头。
浪客看着主屏幕上那重新稳定下来、但内部潜藏危机丝毫未减的时间流图谱,又深深看了一眼光茧中的顾临,最终,他也沉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重新校准所有参数,加入悖论风险动态监测模型。”浪客的声音恢复了技术人员的冷静,但比之前更加肃穆,“能量注入,准备重启。雷玥,将维度稳定器的冗余功率全部集中在顾临的意识核心防护上,哪怕只能多维持万分之一秒!”
警告已然发出,风险无可回避。
但他们,依然选择了前行。
在悖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之下,时间潜航,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