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岁灵巧地跃过溪流间的石块,白色的身影在林间疾驰如一道流光。
她一边赶路,一边分心盘点着储物戒里的存货。
能长出滑滑草的种子,那是后山特有的灵植,叶片滑腻,晒干后研磨成粉是极好的阵法材料、几包四季花的根茎,这种花神奇之处在于能随环境变幻颜色,还有一小罐月华露,是收集满月时的露水炼成,对植物生长有奇效……
自从半个月前成功用点心收买溯妄后,这些日子,她除了趴在溯妄腿上借他的灵力消化黄金果精华,其余时间都在琢磨怎么装点玉瑶峰。
什么植物最耐寒?什么术法能短暂改变局部环境?如何说服溯妄在黄金树周围划出一小块结界,让她能种点花花草草?
那地方终年冰雪,放眼望去除了白还是白,她这只习惯了山林的小狐狸觉得单调得很,岁岁甚至担心,溯妄若有一天离开玉瑶峰,骤然见到花花绿绿的世界,眼睛会不会不适应。
或许是从小在后山密林里长大的缘故,岁岁对万物有着天然的亲和力。一旦周围缺少了植物的生机、动物的动静,她就会感到莫名的惶恐不安,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脉搏。
狐脑飞速运转着各种方案,脚下的速度却丝毫未减。
很快,玉瑶峰那标志性的雪线出现在视野尽头,再往前就是峰外的山门了。
岁岁轻车熟路地从熟悉的灌木丛缝隙中钻出,准备像往常一样直奔后山采集点——却猛地刹住了脚步。
山门口竟然有人。
而且不止一个。
她冲得太快,惯性带着她直直撞向其中一人的小腿。
“什么东西!”
尖利的女声响起,带着被打扰的愠怒,岁岁抬头,对上一张明媚却凌厉的脸。
那女修身上穿着崭新的内门弟子服,袖口绣着繁复的金纹,显然身份不凡,她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,手上亮起危险的法术光芒,就要朝岁岁劈下。
“师妹且慢!”
旁边的指引弟子眼疾手快,一个淡青色的保护罩瞬间笼罩住岁岁。
那弟子弯腰将吓懵的小狐狸抱进怀里,朝女修露出安抚的笑容:“是无心之举。这是后山的小灵狐,性子温顺,从不伤人。你看,多可爱。”
岁岁认出了抱着自己的人是无暇师姐,药峰的指引弟子之一。
她连忙配合地晃了晃尾巴,朝那位脸色不善的女修露出一个歉意的、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。
照澜眼神微眯,目光如实质般在岁岁身上滑过,在那身油光水滑、毫无杂色的白色皮毛上停留了片刻。
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,语气却放缓了些:“既是它冲撞我在先,不如交给我处置,我也好教它些规矩。”
无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。
她抱着岁岁的手不自觉收紧,随即又扬起更灿烂的笑脸:“师妹说笑了。它只是只未开化的小兽,不懂规矩。今日是师妹的拜师大典,何必与它计较?给我个面子,饶它这次可好?”
照澜闻言,目光如刀般将无暇上下打量了一遍。
从她朴素的指引弟子服,到她腰间最普通的储物袋,再到她那张算不上绝色却清秀的脸。最后,照澜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弧度。
“给你面子?”
她轻笑一声,声音里满是嘲讽,“你算什么东西?”
不过是个区区指引弟子,领着最基础的宗门贡献点,干着迎来送往的杂活。
若不是今日是她的拜师宴,不宜见血,她早就第一时间把这不知死活的小畜生剥皮抽筋了。
无暇身后的两名年轻弟子闻言,脸上顿时露出愤慨之色,两人向前踏出半步,似乎想说什么。
“嗖!”
两支展开的玉扇如鬼魅般出现在他们咽喉前三寸。
扇骨通体碧绿,边缘锋利如刃,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。
照澜把玩着手中玉扇的本体,目光一寸寸扫过两名弟子因恐惧而僵住的脸,似乎很满意他们的反应。
她淡淡地瞥了无暇一眼,语气慵懒:“怎么,你们有意见?”
两名弟子被逼得连连后退,扇锋却如影随形,始终抵在要害处。
照澜手腕一翻,玉扇脱手飞出,绕着无暇急速旋转一周。
凌厉的风刃割破了无暇的衣袖,在她手臂和腰间划出数道血痕,无暇闷哼一声,跌坐在地,怀中的岁岁差点脱手。
照澜趁机伸手,直取岁岁。
她不怀好意,岁岁自然也不留情面,在照澜手指即将碰到自己的瞬间,岁岁猛地张嘴,狠狠咬在她的虎口上。
“啊——!”
照澜痛呼出声。
她身上明明有护体法器,本以为抓只小狐狸手到擒来,却不想岁岁的牙齿竟能无视法器防护,直接咬穿了皮肉!
鲜血瞬间涌出,她吃痛之下,用力将岁岁甩了出去。
岁岁在半空灵巧地翻了个身,落地后连续几个翻滚,迅速将自己藏进茂密的灌木丛中,同时,她默念咒诀,施展了一个小术法——正是溯妄前几日闲来无事教她的“藏息术”,此法能让她在短时间内气息全无,如同顽石枯木。
这一下,照澜彻底火了。
她看着手上鲜血淋漓的伤口,又看向灌木丛中消失无踪的白影,眼中杀意暴涨。
抵着两名弟子咽喉的玉扇虚影猛地逼近,锋利的边缘已经切开了皮肤,鲜血顺着脖颈流下,两名弟子惊恐地瞪大眼睛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无形的灵力如春风拂过,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扫过场中。
“噗、噗。”
两声轻响,那两支杀机凛然的玉扇虚影瞬间溃散,化作点点灵光消失。
与此同时,一股温和却浩瀚的力量托住了两名摇摇欲坠的弟子,他们脖颈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、结痂。
照澜神色一僵,猛地转身看向来人。
来人一袭华丽的白色长袍,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绾起,面容看似不过三十许,眉眼疏淡,气质出尘。
他一手随意搭在身前,一手负于背后,缓步走来时,连山间的风似乎都静了一瞬。
正是无极道宗最负盛名,剑阵双修的无极仙尊——道无极。
照澜看清来人,立刻变了脸色。
她小跑着来到道无极身边,举起受伤的手,语气委屈又带着撒娇的意味:“师尊!您看,都怪那只小畜生!它咬伤了我!”
道无极并未看她,目光却落在了那片灌木丛上,随后缓缓转向玉瑶峰的方向,眼中闪过一抹极淡的情绪。
照澜还在喋喋不休:“那畜生野性难驯,竟敢伤我,定要抓来剥皮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
道无极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无波,却让照澜瞬间噤声。
他抬起右手,对着灌木丛虚空一抓。
岁岁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锁定了自己,下一刻,她便被拎着后颈皮提到了半空,落入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中。
瞬间,岁岁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。
拎着她的这个人,给她一种与溯妄截然不同的感觉。
溯妄的威压是冰冷的、俯瞰的,如同高山之雪,虽让人敬畏,却并无实质的恶意。
而眼前这人……他的气息看似平和,深处却涌动着某种令人战栗的东西——那不是威压,是纯粹的、不加掩饰的杀意。
他想杀她?
为什么?
仅仅因为她撞了那个女修?
可那一撞轻如鸿毛,连皮都没蹭破,反倒是那女修,仗着身份法器咄咄逼人,眼神阴鸷得像是要当场扒了她的皮做围脖。
岁岁在道无极手中拼命挣扎起来,四只爪子在空中乱蹬。
地上的无暇强忍着伤痛,连忙起身行礼:“仙尊息怒!今日之事,错不在岁岁!”
道无极似乎有些意外她会开口,目光转向手中不断扭动的小东西:“它叫岁岁?”
“回仙尊,是。”
无暇低着头,声音却清晰坚定,“岁岁自幼长在后山,性子温顺,从未伤过人。宗内不少弟子都认得它,时常投喂。今日之事,实属意外。”
道无极沉默了片刻。
山风穿过林间,带起沙沙的叶片声。
岁岁能感觉到,那双深邃的眼睛正审视着自己,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毛,直视灵魂深处。
半晌,道无极手腕一翻,将岁岁扔回无暇怀里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,一道淡蓝色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打入岁岁体内。
那灵力入体的瞬间,岁岁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,仿佛要将她的血液都冻结,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照澜扯了扯道无极的袖口,眼中满是不甘,但终究没敢再开口。
无暇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岁岁,低头道谢:“谢仙尊宽宥。只是……”
她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伤,又看向身后两名惊魂未定的弟子,“我等今日恐怕无法再为师妹介绍宗门了,还望仙尊海涵。”
她身上的伤口仍在渗血,两名弟子的脖颈上虽已止血,却还残留着骇人的红痕,而罪魁祸首照澜,此刻正安然站在道无极身侧,脸上不见半分愧疚。
道无极瞥了照澜一眼,抬手一挥。
三个小巧的白玉瓶分别落入无暇和两名弟子手中。
“回元丹。”他的声音依旧平淡,“今日之事,就此作罢。”
两名弟子握紧丹瓶,眼中闪过惊喜——回元丹可是内门弟子每月才能领到一颗的上好疗伤丹药!这一瓶里,至少有五颗!
无暇左手握着药瓶,右手将岁岁护在怀中,沉默片刻,终究还是低头应道:“……是。”
道无极不再多言,转身拂袖,一道清风托起照澜,两人化作两道流光,消失在山道尽头。
直到那令人窒息的气息彻底远去,无暇才松了口气。
她迅速收起丹药,对两名惊魂未定的弟子说:“你们先回去疗伤,今日之事……莫要多言。”
说完,她抱着岁岁,转身就朝药峰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她没忘记方才无极仙尊打入岁岁体内的那道淡蓝色灵力,以那位仙尊对照澜的偏袒,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。
怀中的小狐狸缩成一团,正在剧烈地颤抖,本光滑的毛发此刻显得有些黯淡,呼吸也变得急促而不稳。
无暇的心沉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