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二十二,距大战还有八日。
镇荒城军械仓库区,晨雾尚未散尽。巨大的库房门敞开着,一股混合着油脂、火药和钢铁的气味扑面而来。郑渠站在库房门口的花名册前,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:
“黑水、磐石两城,配发步枪八千支,弹药八十万发;机枪一百挺,弹药二十万发;手榴弹五万枚;迫击炮六十门,炮弹六千发;75毫米火炮四门,炮弹六百发;炸药五万斤!”
石猛站在队列最前,身后是黑水、磐石两城的军需官。他郑重点头,在交接文书上按下手印。身后立刻涌上数百名士兵,开始有条不紊地装载物资——独轮车、马车、甚至是新试制的四轮货车,在库房与城门间排成长龙。
“月亮湖骑兵师。”郑渠转向大康,“配发步枪三千支,弹药三十万发;机枪一百五十挺——主公特别交代,你们面对的是羌戎骑兵,机枪是遏制冲锋的关键;手榴弹三万枚;迫击炮三十门,炮弹三千发;75毫米火炮四门,炮弹四百发;铁蒺藜三万枚,绊马索一千套,火药包五百个。”
大康身后一名参谋低声问:“师长,机枪比石头他们多五十挺……”
“因为我们要在绊马坡打伏击。”大康声音沉稳,“主公说过,不能和羌戎骑兵正面冲杀,要用火器和陷阱废掉他们的马腿。机枪封锁谷口,迫击炮覆盖谷道,铁蒺藜撒满路面——这一仗,我们要让羌戎人记住,草原不再是他们说了算。”
“第二步兵师一团,望北城方向。”郑渠继续念道。
孙焕上前一步。公羊毅站在他身侧半步后,目光沉静地望着堆积如山的军械。
“配发标准军需:步枪两千支,弹药二十万发;机枪三十挺,弹药六万发;手榴弹一万枚;迫击炮二十门,炮弹两千发;75毫米火炮四门,炮弹四百发。”
公羊毅的目光在那四门75毫米火炮上停留片刻。这些火炮与他在息国见过的任何一种都不同——炮管更细长,炮架有轮子可以快速移动,炮身上还有他看不懂的刻度盘。
“公羊将军。”郑渠注意到他的目光,“这是格物院刚试制成功的火炮,口径75毫米,最大射程五里。操作手册稍后会送到望北城,有专人培训。”
“五里……”公羊毅喃喃道。这个距离已经超过了目前九州各国所有弩炮的射程。
“第二步兵师二团、三团,镇荒城外围山地防御。”郑渠看向两位年轻的团长——赵武、陈胜,都是军事学院第一批毕业生,“配发步枪四千支,弹药四十万发;机枪六十挺,弹药十二万发;手榴弹两万枚;60毫米迫击炮四十门,炮弹四千发;另有山地作战特别补给:压缩干粮五千份,防水火药桶五百个,攀岩绳索两千米。”
赵武接过清单,忍不住问:“郑司正,我们团要防守北面三道山梁,迫击炮能不能再多十门?”
“库房已经按最大产能调配了。”郑渠摇头,“不过主公特别交代,你们团可以优先补充损耗——战时每天会有运输队上山送补给,打坏多少,补多少。”
“太好了!”
“最后,镇荒城守备团,城防主力。”郑渠的声音提高了一些。
铁戎上前,这位老将今日穿着全套戎装,胸前的勋章在晨光中闪着微光。
“配发步枪一万两千支,弹药一百二十万发;机枪两百挺,弹药四十万发;手榴弹八万枚;迫击炮八十门,炮弹八千发;75毫米火炮八门,炮弹八百发;另有城墙防御特别物资:火油五千桶,滚木礌石无算,急救包一万个。”
一连串的数字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这是林谷军工体系近一年疯狂生产的全部家底。库房里的箱子堆成小山,木箱上“林谷兵工”、“小心轻放”、“防潮防火”的字样密密麻麻。
“郑渠,”铁戎忽然问,“这些……够打多久?”
郑渠沉默片刻:“按最激烈的攻防战计算,如果敌军不计伤亡地连续冲锋……弹药够打一个月。但如果按主公的‘拖延消耗’战术,省着用,能撑三个月。”
一个月对三个月。
铁戎点点头,在文书上按下手印。他身后,守备团的士兵们开始搬运物资——这次动用了城内所有的畜力和车辆,甚至征调了民用马车。车轮碾过石板路的隆隆声,从清晨响到正午。
午时,林凡站在城墙上,看着最后一车物资运出西门,送往月亮湖方向。
姜宓站在他身侧,手中拿着一份清单:“夫君,内政院统计完毕。全城地下避难所可容纳六万百姓,储备粮食够三个月,饮水有十二口深井保证。济世院的医护队已完成第三次演练,白芷说,战时最多可同时救治五百名重伤员。”
“百姓情绪如何?”
“紧张,但不慌乱。”姜宓道,“温良先生组织学生做了三次防空、防炮演练,现在连三岁孩童都知道听到钟声要往哪里躲。各坊还自发组织了互助队,青壮年负责搬运物资,妇女负责做饭洗衣,老人照顾孩童。”
林凡心中涌起暖意。这就是他要守护的东西——不是冰冷的城墙和武器,而是这种在危难中自发凝聚的共同体。
“主公。”韩庐匆匆上城墙,“特种作战师已经分批离城。”
林凡转身:“都安排好了?”
“柴狗亲自带队去胥国方向,韩锋去邢国,猞猁去羌戎。”韩庐压低声音,“每人带一百精锐,全部轻装,携带双倍弹药和爆破器材。他们会在敌军后方潜伏,等待信号。”
“告诉他们,保命第一,袭扰第二。”林凡郑重道,“我不需要他们拼命,只需要他们在关键时刻,让敌人睡不着觉。”
“明白。”
韩庐退下后,林凡望向城外远山。第二步兵师二团、三团的士兵正在那些山梁上构筑阵地——挖掘战壕,设置火力点,布设地雷。从城墙上看去,那些身影小如蚂蚁,但他们守卫的,将是镇荒城的第一道屏障。
“夫君在想什么?”姜宓轻声问。
“我在想……”林凡缓缓道,“这一仗打完,无论胜负,九州都会不一样了。”
“因为火器?”
“不全是。”林凡摇头,“火器只是工具。真正让林谷不一样的,是把这些工具交到普通人手里,让他们明白,自己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。这种想法一旦生根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”
姜宓似懂非懂,但她握住了林凡的手。
两人正要下城墙,却见一匹快马从西门疾驰而入,马上的士兵高举着一面红色小旗——这是紧急军情的标志。
“报——!”士兵滚鞍下马,单膝跪地,“望北城急报!”
林凡心头一紧:“讲!”
“今晨,胥国一支千人骑兵队出现在望北城以北三十里处,似是在侦察!”士兵气喘吁吁,“荆竹城主已下令关闭城门,守军上城墙戒备。孙焕参谋请示:是否主动出击驱离?”
林凡和姜宓对视一眼。
胥国的骑兵,怎么会跑到望北城附近?那里离主战场有近二百里。
“公羊毅呢?”林凡问。
“公羊参谋请战,愿率五百骑出城驱逐。”士兵道,“但孙参谋尚未同意。”
林凡沉思片刻:“回复孙焕:坚守不出,密切监视。若敌军靠近十里以内,可用火炮警告驱离,但不要主动出击。望北城是商都,不能轻易卷入战火。”
“是!”
士兵上马离去。姜宓担忧道:“夫君,胥国是不是发现公羊叔叔在望北城了?”
“未必。”林凡摇头,“更可能是常规侦察——望北城是林谷最大的贸易中心,胥国想看看我们后方是否空虚。但他们不敢真打,因为望北城名义上是中立商都,打了就是与所有商人阶层为敌。”
他顿了顿:“不过……这倒是个机会。”
“什么机会?”
“检验公羊毅的机会。”林凡目光深远,“面对敌军挑衅,他是真敢战,还是装样子?孙焕会看清楚的。”
望北城,北城墙上。
荆竹、孙焕、公羊毅三人并肩而立,望着远方地平线上扬起的烟尘。那是胥国骑兵在驰骋,人数约千骑,队形松散,显然是在侦察而非进攻。
“城主,让末将出城吧。”公羊毅再次请战,“五百骑足矣。胥国骑兵轻装而来,必不敢与我接战,只需一个冲锋,就能将他们赶出二十里外。”
荆竹看向孙焕。这位参谋负责人从接到消息起就一直沉默,此刻终于开口:
“公羊参谋,主公的命令是坚守不出。”
“可敌军在城下耀武扬威,有损军心士气!”
“那你觉得,”孙焕转头看他,“敌军为何只来一千骑?为何不携带攻城器械?为何在三十里外就暴露行踪?”
公羊毅一愣。
“这是在试探。”孙焕淡淡道,“试探我们的反应,试探我们的兵力,试探我们……有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。”
公羊毅眼神微变:“孙参谋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你。”孙焕直言不讳,“胥国可能得到了风声,知道息国前镇北将军在林谷。这一千骑,也许是来确认的。”
城墙上一时安静。远处胥国骑兵开始向城池方向缓步推进,距离已不到二十里。
荆竹沉声道:“那更不能出城。一旦公羊将军露面,就等于证实了他们的猜测。”
“可若不出城,任由他们在城外游荡,百姓会恐慌。”公羊毅坚持道,“望北城商贾云集,最重安定。今日若示弱,明日就会有更多敌军前来骚扰。”
孙焕盯着公羊毅看了很久,忽然道:“公羊校尉,如果让你出城,你打算怎么打?”
“五百轻骑,带三十挺机枪。”公羊毅显然早有谋划,“从西门出,绕到北面山坡,占据高处。先用机枪扫射威慑,若敌军不退,再冲锋驱赶——但绝不追击超过十里。”
孙焕眼中闪过一丝赞许。这计划稳妥,既展示武力,又不冒进。
“荆城主,你觉得呢?”
荆竹看着城外越来越近的烟尘,咬牙道:“打!但不能用林谷的兵。用我望北城的商队护卫——这些人名义上是私人武装,就算开战,也不算林谷官方动武。”
“好主意。”孙焕点头,“公羊校尉,你去点三百商队护卫,要最精锐的。记住,只驱赶,不歼灭。把敌军赶出十五里就回城。”
公羊毅抱拳:“末将领命!”
他快步下城墙时,孙焕对身旁一名亲兵使了个眼色。亲兵会意,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。
荆竹看在眼里,低声问:“孙参谋还是不信他?”
“职责所在。”孙焕望着公羊毅远去的背影,“不过……他刚才的战术布置,确实老道。”
半个时辰后,望北城西门打开。
三百骑奔涌而出。这些人穿着各色服装,武器也五花八门——有林谷制式马枪,也有私购的刀剑弓弩,看上去确实像商队护卫。公羊毅冲在最前,他换上了一身普通皮甲,脸上抹了黑灰,难以辨认真容。
城墙上,孙焕举着望远镜观察。
胥国骑兵显然没料到望北城会主动出击,队形出现短暂混乱。但很快,他们开始集结,摆出迎战姿态——同样是千人对三百,他们占优势。
然而公羊毅没有直冲敌阵。
三百骑在距离敌军三里处突然转向,冲上西侧一处缓坡。山坡上早已布置好三十轻机枪——这是连夜运上去的,用草木做了伪装。
“开火!”
公羊毅一声令下,机枪喷出火舌。
哒哒哒哒哒——!
暴雨般的子弹泼洒向邢国骑兵阵前的地面,激起一片烟尘。这不是瞄准射击,而是威慑射击。
邢国骑兵的战马受惊,队形大乱。这个时代的马匹从未听过如此密集的枪声,不少马匹人立而起,将骑手掀翻在地。
一轮扫射后,公羊毅举起红旗——这是停火信号。
枪声骤停。
胥国骑兵惊魂未定,这时公羊毅策马出阵,单人独骑向前走了百步,高声喊道:
“望北城乃中立商都,不参与诸侯纷争!但若有人犯境,虽远必诛!今日念尔等初犯,饶你们性命——速退!否则下一轮射击,瞄准的就是人了!”
他的声音用上了内力,远远传开。
胥国骑兵阵中,一名将领模样的人犹豫片刻,最终挥手下令:“撤!”
千骑调转马头,向北退去,速度极快,显然是怕追击。
公羊毅没有追。他看着敌军退到十里之外,才下令收队回城。
整个过程干净利落,不伤一人,却达到了最佳威慑效果。
城墙上,荆竹松了口气:“干得漂亮。”
孙焕放下望远镜,眼中神色复杂:“确实漂亮……太漂亮了。”
“孙参谋还是怀疑?”
“不。”孙焕摇头,“我开始相信他是真心的了。刚才那种情况,如果是细作,最好的做法是故意战败,或者制造摩擦引发大战。但他处理得恰到好处——既展示了武力,又没给胥国开战的借口。”
他顿了顿:“而且,他用的是商队护卫,不是林谷正规军。这说明他真正理解了望北城的‘中立’定位,是在为大局着想。”
荆竹笑道:“那可以放心用他了?”
“再观察一阵。”孙焕依然谨慎,“不过……可以给他更多的指挥权了。”
日落时分,公羊毅回到城内,向荆竹和孙焕复命。
“末将幸不辱命,敌军已退至二十里外,短时间内应不敢再来。”
“辛苦了。”荆竹道,“先去休息吧。今晚我在府中设宴,为将军和诸位兄弟庆功。”
“谢城主。”
公羊毅退下后,回到驿馆自己的房间。关上房门,他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。
他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,在手中摩挲。
玉佩温润,雕刻着息国王室的图腾——一只展翅的玄鸟。
“大王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“公主找到了,她很安全,很幸福。那个林凡……是个值得托付的人。”
“您让我在公主想复国时动用这玉佩,调动北地三万旧部。但公主不想复国,她只想守住现在的家。”
“那我该怎么做?”
他闭上眼,仿佛又看到十年前那个雨夜,姜王将玉佩塞进他手里时,眼中的绝望与期盼。
“公羊,若有一日……宓儿想拿回她应得的东西,你就帮她。若她不想……就让这玉佩,永远埋在地下吧。”
“臣……遵旨。”
公羊毅睁开眼,将玉佩紧紧握在掌心。
那就再看看吧。
看看这个林谷,能不能在二十六万大军的围攻下活下来。
如果能……也许这枚玉佩,永远不需要再见天日了。
窗外,夕阳西沉,将望北城的屋檐染成金色。
而在这片金色之下,战争的阴影,正从四面八方合拢而来。
八天。
只剩八天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