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穿过兰措村的残垣,卷起细沙拍打在卓玛家那顶旧帐篷上。
帐内,伪装成定主卓玛儿媳的陈文锦闭着眼,却毫无睡意。
她的手指在睡袋边缘无意识地收紧,指甲几乎要掐进粗布纤维里。
全乱了。
她原本精密如钟表齿轮的计划,如今被这五十多人的庞大队伍碾得粉碎。
按照她最初的推算,录像带机制触发后,来的应该是张起灵、吴邪,最多再加上吴三省。
如果吴三省这家伙还活着的话……
这三个她尚能信任或掌控的人。
由他们护送她回到西王母宫深处,回到那块能延缓她身体异变的陨玉之中。
可现实呢?
吴三省根本没出现。
陈文锦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嘲弄。
男人果然最不可靠,承诺如沙,风一吹就散。
但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,父亲来了。
陈皮阿四就坐在离她不到三十米的篝火边,那张苍老却依旧锐利如鹰的脸庞在火光中明灭。
二十多年了,她无数次想象过重逢,却从没想过会是这般境地,相见不能相认,连一个眼神都不敢多给。
任何试图劝退父亲的举动都太危险。
那老头子敏锐得可怕,任何针对性的“意外”或“劝阻”,都可能被他瞬间嗅出不对劲。
到时候适得其反,这倔老头非但不会走,反而可能刨根问底,做出更危险的举动。
陈文锦翻了个身,面向帐篷内壁,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。
而另外两张她寄予厚望的牌,如今也让她心沉谷底。
吴邪……
那个曾经跟在吴老三身后眼神清澈又带着好奇的小娃娃。
如今长成了个清俊的成年男人,但全程围着那个叫“苏苏”的小姑娘打转。
看他那鞍前马后、殷勤备至的模样,陈文锦几乎要冷笑出声。
难堪大用!
爱情果然让人盲目,尤其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旅途里,多余的牵挂就是致命的软肋。
至于张起灵……
陈文锦痛苦地闭了闭眼,失忆了。
这消息从扎西零碎的汇报中拼凑出来时,她竟然一点不觉得意外。
那个男人像是被诅咒了一般,总在关键时刻清空过往。
跟他讲当年西沙考古队的同袍之谊?
讲那些在海底墓里并肩作战的生死瞬间?
如果他只是淡淡回一句“不记得”,那场面该有多荒唐、多绝望。
更棘手的是,张起灵身边如今总跟着三个人。
那个笑嘻嘻却让人看不透的黑瞎子、解家那位年轻却手段老练的当家解雨臣,还有一个叫做王胖子的生面孔。
她连让扎西趁夜悄悄把吴邪或张起灵叫过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。
而吴邪这臭小子……他几乎是搂着那个楚玉苏进的帐篷。
什么样的叔叔带出来什么样的娃,只能说老吴家尽出痴情种子。
陈文锦的眉头越皱越紧。
那姑娘到底是什么人?
队伍里人员混杂,陈英带来的人她大半不认识,楚玉苏的队伍更是背景成谜。
汪家人在暗处潜伏了这么多年,渗透能力她比谁都清楚。
这个突然出现的、被吴邪如此珍视的“苏苏”,有没有可能是汪家布下的棋子?
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,陈文锦也不敢冒险。
她想起那些年被追捕、被实验、在黑暗与痛苦中挣扎的日子。
身体一点点异变,意识却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分崩坏。
那些记忆如附骨之疽,她不愿回忆,却总在深夜袭来。
帐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。
陈文锦瞬间屏息,全身肌肉绷紧。
是扎西。
小伙子悄悄掀开帐帘一角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:“他们都睡了。张起灵他们三个在外面守夜,吴邪和他那个姑娘在一个帐篷里,睡熟了。”
“那个叫陈英的领队呢?”陈文锦低声问。
“他的帐篷还亮着灯,好像在研究地图。”扎西顿了顿,“我们真要带他们去那个地方吗?五十多人……太显眼了。而且我看那个陈英,不像好人。”
陈文锦沉默良久。
“去。必须去。”她的声音在黑暗中透着疲惫的坚定,“但我们得等机会。进入蛇沼之后,地形复杂,毒蛇密布,队伍必然会被迫分散,也会……减员。”
她说出最后两个字时,声音没有丝毫波动。
多年的逃亡早已将她心肠磨硬,如今她眼里只有两个目标:回到陨玉,以及尽可能保护父亲平安离开。
至于其他人?
各安天命吧。
“到时候,你和你祖母按原计划撤离。”陈文锦嘱咐,“无论发生什么,不要回头。”
扎西欲言又止,最终只是点了点头,悄声退了出去。
帐内重归寂静。
陈文锦睁着眼,望着帐篷顶部模糊的阴影。
计划必须更改了,增加了无数变数,也提高了失败的风险。
但她没有选择。
就像二十多年前掉进那个陷阱时一样,她再次被命运推着,走向未知的深渊。
唯一不同的是,这次父亲就在不远处。
这个认知让她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狠狠揪了一下。
爸,对不起。
她在心里无声地说,女儿不孝,这次又要让您担心了。
但无论如何,我都不能让您卷进这摊浑水。
远处隐约传来守夜人低低的交谈声,是黑瞎子在说什么,引得解雨臣轻笑。
陈文锦闭上眼睛,强迫自己休息。
第二日清晨,车队离开兰措村,驶入地图上再无标识的领域。
车轮下不再是人类文明铺设的道路,而是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无人踏足的土地。
风蚀岩群如巨兽骸骨般耸立,枯竭的河床龟裂成蛛网,每前进一米都充满未知。
定主卓玛坐在头车副驾,浑浊的眼睛紧盯着窗外地貌,凭着记忆中的岩石形状与河谷走向辨认方向。
车队不得不贴近陡峭的岩坡行驶,颠簸剧烈,车内的人必须紧紧抓住扶手才能坐稳。
烈日炙烤着金属车壳,温度计指针早已飙过四十五度。
空调嘶吼着输送勉强算凉的风,混合着扬尘,呼吸都带着沙土味。
每隔一两小时,队伍就要停下。
陈英、吴邪几人陪着卓玛下车,在滚烫的沙石地上跋涉,确认前方是否是老太太记忆中的路径。
“是这里。”第三天下午,卓玛指着一片完全看不出特别的戈壁,“当年我们在这里扎过营,那块石头……对,就是那块,我还在背面刻了个记号。”
陈英凑近看,岩石背面果然有个模糊的藏文符号,风蚀严重,但依稀可辨。
楚玉苏抱着小狗楚旺财下车透气。
小家伙热得直吐舌头,她把水倒在手心喂它,吴邪立刻撑开伞为她和楚旺财遮阳。
“宠得没边了。”不远处车里的阿宁低声嘀咕。
黑瞎子靠在车窗外,墨镜下的嘴角微瞥,酸……
车队顺着一条早已干涸的古河道继续前行。
柴达木盆地曾是众河汇聚之地,这些河床如今成了穿越戈壁最可靠的道路,至少相对平坦。
第四天傍晚,河道终于到了尽头。
前方,戈壁逐渐被连绵的沙丘取代,金色沙海在夕阳下泛着血红色的光。
定主卓玛召集众人。
“绕过这片沙漠,就是当年我和陈文锦队伍分开的盐山山口。那里有一大片怪石,像巨大的城门,很好认。到了那里,再往前就是沙漠、海子、盐沼交汇处,地貌一天一变,最有经验的向导也不敢进。我只能带你们到石门,然后我和儿媳、孙子原路返回。”
陈英爽快答应,并承诺会派车护送他们回去。
希望似乎就在前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