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舟督造总司的喧嚣，被一层柔和的空间屏障隔绝在外。屏障之内，是李无劫在永恒神舟龙骨旁单独开辟的一处小小“庭院”。这里没有亭台楼阁，只有一片取自枯荣界复苏后第一片绿洲的柔软草地，几块随意散落的星光暖石散发着温和的光晕，映照着当中一株亭亭如盖、开着淡金色小花的“忆梦树”——这是云梦瑶以天命术催化出的奇植，能让人心神宁定，偶见温馨旧梦。
李无劫换下了所有象征帝位的服饰，只着一身素白常服，负手立于树下，仰望着头顶那遮蔽了半边星空的、日益宏伟的神舟骨架。冰冷的金属与繁复的阵纹在星光照耀下泛着幽光，与这树下宁谧温暖的方寸之地，形成了奇异而和谐的对比。
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，带着熟悉的、火焰般活泼的生机。
“陛下倒是会找地方躲清静！”火灵儿的声音响起，她今日也少见的没有穿戴那身华美的天狐皇袍，只一身简单的鹅黄色襦裙，赤足踩在草地上，手里还提着一个盖着棉布的食篮，“害得我好找！琉璃和梦瑶姐姐马上就到。”
李无劫转身，看着火光映照下少女明媚的脸庞，眼中的沉凝化开些许：“不是躲清静，是这里……离神舟最近。”他顿了顿，“也离你们最近。”
火灵儿走到他身边，将食篮放在一块暖石上，掀开棉布，里面是几样精致还冒着热气的小菜，以及一壶酒。“知道你忙得肯定又没好好吃东西。这是我用万妖心灯的火，温着妖族送来的‘暖玉灵米’和‘星斑鱼’做的，还有梦瑶姐姐之前埋下的‘百果酿’。”她皱了皱鼻子，“琉璃那家伙，非说该带些魔土的‘忘忧浆’，被我拦住了，那玩意儿喝多了乱做梦，明天神舟竣工大典，你可不能迷迷糊糊的。”
听着她絮絮叨叨带着埋怨的关心，李无劫心头微暖。他接过火灵儿递来的玉筷，尝了一口星斑鱼，鲜嫩爽滑，灵气充沛。“很好吃。”他由衷赞道。
“那当然！”火灵儿得意地扬起下巴，随即又有些低落，挨着他坐下，抱着膝盖，声音轻了下来，“陛下……明天，就真的都要走了吗？”
“嗯。”李无劫放下筷子，望向神舟，“该准备的，都准备好了。”
“我有点怕。”火灵儿将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，这依恋的姿态，与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妖族女皇判若两人，“不是怕打架，打架我不怕。我是怕……怕万一我们失败了，神朝怎么办？那些相信我们的人怎么办？还有……”她声音更低了，“我怕再也看不到陛下，看不到琉璃姐姐、梦瑶姐姐，还有……不知道苏姐姐还能不能醒……”
李无劫身体微微一僵，随即放松下来，伸出手，轻轻揽住她的肩膀。他能感觉到少女身躯轻微的颤抖。无畏的战士，亦有柔软的恐惧。
“灵儿，”他声音低沉而坚定，“还记得你在焚星谷，炼制万妖心灯时说的话吗？”
火灵儿抬起头，眼圈有些发红。
“你说，‘这一次，换灵儿来照亮前路’。”李无劫看着她，“这不是安慰，这是承诺。我们每一个人，都在用自己的方式，为这艘船，为这次远征，增添一分把握。你的灯，琉璃的鉴与线，梦瑶的道种与推演，月凝在冰封中积蓄的力量，道一和王磐的坚守，亿万万生灵汇聚的信念……我们不是独自前行，我们是承载着整个纪元的重量与希望，一同出发。”
他擦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：“所以，不要怕。只要我们在一起，只要这艘船还在前行，路就永远在脚下，光就永远在前方。”
“啧啧，好一番感人肺腑的帝王演说。”略带戏谑的妩媚声音响起，夜琉璃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析出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忆梦树另一侧。她依旧偏爱黑色，一袭流云般的墨裙，衬得肌肤胜雪，指尖把玩着那根近乎无形的“无常引”，眼波流转间，风情万种，“不过，灵儿妹妹这梨花带雨的模样，倒是比平时张牙舞爪可爱多了。”
“琉璃姐姐！”火灵儿立刻从李无劫肩上弹开，脸上飞红，瞪向夜琉璃，“谁张牙舞爪了！”
夜琉璃轻笑，走到暖石旁，自顾自倒了一杯百果酿，浅酌一口：“不错，比忘忧浆清甜。”她看向李无劫，眼神深处那份惯有的玩味之下，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，“陛下，万象魔鉴已初步与神舟中枢链接，无常引也调试完毕。不过，妾身可把丑话说在前头，这两样东西，只能在‘关键节点’用，且用了必有反噬。若是局面未到那一步，陛下可别指望妾身会随意动用。”
“自然。”李无劫点头，“它们是你心血的结晶，更是关键时刻的‘奇兵’，非到不得已，绝不会轻动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夜琉璃满意地点点头，走到李无劫另一侧，与他并肩而立，仰望着神舟，“说起来，这般安静地和你站在一起看星星，看这艘大船，倒真是……久违了。上一次，好像还是在幽冥魔土，一起看碎星魔渊的虚空风暴？”
李无劫想起那时两人互相算计又不得不合作的经历，嘴角微扬：“那时你可没少给我下绊子。”
“彼此彼此。”夜琉璃眼波横了他一眼，带着几分嗔怪，几分回味，“不过，也正是那一次次‘绊子’，才让妾身看清，这世上真有不为美色所惑、不为利益所动，一心只走自己那条‘逆天之路’的傻子。偏偏这傻子，还挺让人……放不下。”
这话说得直白又含蓄，火灵儿在一旁听得眨巴眼睛。李无劫心中微动，却不知如何接话。
“好了，琉璃，莫要再打趣陛下了。”云梦瑶的声音温柔响起，她从庭院入口缓步而来，脸色依旧有些苍白，但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。她手中捧着一个以星光编织的小小锦囊。“陛下，灵儿，琉璃妹妹。”
“梦瑶姐姐！”火灵儿跑过去拉住她的手，“你脸色还是不好，快坐下休息。”
云梦瑶微笑着坐下，将手中锦囊递给李无劫：“陛下，此物名‘同心结’。并非法宝，也无神通。只是我将我们四人一丝本源气息，连同对未来的美好祈愿，以天命术稍加引导，编织其中。佩戴在身上，无甚大用，只求……无论前路如何分隔，遭遇何等迷雾，总能借此感受到彼此的存在，心念相连。”
李无劫郑重接过。锦囊入手轻柔温暖，仿佛能感觉到四道不同却和谐交融的气息在其中缓缓流转。火灵儿的炽热活泼，夜琉璃的幽深诡媚，云梦瑶的清冷智慧，还有他自己那缕沉凝的劫力。
“多谢。”他将锦囊贴身收好，感觉心头那份因重任而产生的孤寂感，似乎被驱散了不少。
四人围坐在暖石旁，分享着简单的食物与美酒。暂时抛开了帝皇、女皇、妖女、天命之女的身份，只是四个即将共赴生死未知前途的同伴。
火灵儿叽叽喳喳说着妖族遴选时的趣事，夜琉璃偶尔毒舌点评，云梦瑶温和补充，李无劫大多时候静静听着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。忆梦树淡金色的花瓣偶尔飘落，带着宁神安魂的清香。
酒至半酣，云梦瑶望着神舟，轻声道：“此去太初，或许百年，或许千年，或许……更久。陛下，您说，等我们到了那里，看到的天道之心，究竟会是怎样一番景象？”
“推演中可见，是一片荒凉废墟，以及一颗被锁链缠绕的黑暗心脏。”李无劫道，“但亲眼所见，定有不同。或许悲壮，或许扭曲，或许……充斥着上一个纪元最后的不甘与哀鸣。”
夜琉璃把玩着酒杯，眼中闪过幽光：“无论如何，亲手触碰、了结一个‘纪元’的残响，这份经历，恐怕前无古人，后……也未必有来者了。想想，竟有些期待。”
“我只希望，到那时候，苏姐姐能在我们身边。”火灵儿托着腮，看向冰凝殿方向，那里依旧只有微弱但坚定的脉动传来。
气氛一时有些沉寂。
李无劫举起酒杯：“明日之后，便是征途。前途未卜，凶险难测。但能与诸位并肩同行，是李无劫此生最大的幸事。此杯，敬我们，敬这艘船，也敬……我们必将共同开创的未来。”
“敬未来！”火灵儿立刻举杯，眼神闪亮。
“敬……这独一无二的旅程。”夜琉璃举杯，笑容妩媚而深邃。
云梦瑶浅浅一笑，举杯轻碰：“敬同心。”
四只酒杯，在星光、花雨与神舟的阴影下，轻轻相撞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。酒液入喉，暖意流遍四肢百骸，仿佛将这一刻的宁静、信任与情谊，都深深烙印进了神魂最深处。
战前的最后温情，短暂却无比珍贵。它如同风暴眼中那片刻的宁静，积蓄着力量，也连接着彼此。
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，开始勾勒出永恒神舟最终完成的巍峨轮廓时，这份温情将化为最坚定的盔甲，陪伴他们驶向那最终的战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