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芸汐是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刑堂执法弟子“搀扶”着带过来的。说是搀扶,不如说是架着。她似乎连独立行走的力气都没有了,双腿绵软,面色惨白如纸,原本清丽的容颜上满是憔悴与惊惶,眼窝深陷,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,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一丝渺茫的、连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希冀。
她身上穿着青云宗内门弟子的素白裙衫,却已不复当年的光鲜整洁,显得有些皱巴巴,甚至沾染了尘土。头发也简单地绾着,几缕发丝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。
当她被带到距离李无劫十丈之外的空地,执法弟子松开手退下时,她勉强站住,身形却摇摇欲坠。她先是茫然地、近乎本能地扫了一眼四周——那些跪伏在地、昔日高高在上的宗门长老,那些远远窥视、眼神复杂的同门,还有那三位气质超凡、静立一旁却令她不敢多看的绝色女子……
最后,她的目光才终于,带着难以言喻的颤抖,落到了那个负手而立、一袭青衫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。
是他。
真的是他。
那个她曾青梅竹马、互诉衷肠,却又在她最绝望时无情抛弃、转投他人怀抱的男子。
那个她曾以为会永远沉沦泥淖、再无翻身之日的“废柴”。
那个如今,已是连整个青云宗都需要跪伏在地、乞求宽恕的无上神帝。
巨大的恐惧、无边的悔恨、深入骨髓的羞惭,以及一丝被极度压抑的、源自遥远过去的眷恋与依赖,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。她感觉喉咙被死死扼住,胸口闷得无法呼吸,视野都有些模糊。
“芸汐……拜见……神帝陛下。”
她终于艰难地、用尽全身力气屈膝,却因腿软直接瘫跪在地,声音嘶哑微弱,如同蚊蚋,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的地面上,不敢抬起。
广场上一片死寂,只有山风吹过远处新生的后山林木,带起沙沙的轻响。
李无劫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,无喜无悲,就像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旧物。没有恨意,没有嘲讽,甚至没有多少审视的意味,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。
“抬头。”他淡淡道。
柳芸汐身体一颤,迟疑了许久,才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抬起一点头,却依旧不敢与他对视,目光只敢落在他青衫的下摆。
“看着朕。”李无劫的声音依旧平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柳芸汐又颤抖了一下,睫毛剧烈地抖动,终于,一点一点地,将视线向上移动,越过那简单的衣衫,掠过那曾经熟悉、如今却威严如天的面容轮廓,最终,对上了那双深邃如星空、平静如古井的眼眸。
只一眼,她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、所有的侥幸、所有的复杂情绪,都在那双眼中无所遁形,被彻底看穿、碾碎。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窒息,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,顺着惨白的脸颊滚滚落下。
“陛……陛下……”她泣不成声,语无伦次,“芸汐……知错了……真的知错了……当年是芸汐鬼迷心窍,是芸汐薄情寡义,背弃了陛下……芸汐日日悔恨,夜夜煎熬……求陛下……求陛下看在往日情分上……饶芸汐一命……芸汐愿为奴为婢,做牛做马,只求陛下……只求陛下给芸汐一个……一个恕罪的机会……”
她一边哭诉,一边再次以头抢地,砰砰作响,额前很快便是一片青红。声音凄楚绝望,闻者亦觉心酸。远处一些青云宗弟子,尤其是当年与她相熟或曾倾慕过她的人,此刻也是神色复杂,有的目露不忍,有的则暗自摇头。
云梦瑶、火灵儿、夜琉璃三女只是静静看着,神色各异。火灵儿撇了撇嘴,似乎有些不耐烦。夜琉璃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。云梦瑶则微微蹙眉,似在推算着什么。
李无劫静静地看着她叩首,看着她哭泣,听着她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,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。直到她的哭诉声渐渐微弱,只剩下压抑的抽噎,他才缓缓开口:
“往日情分?”
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,清晰而冰冷。
“柳芸汐,你与朕之间,自你割袍断义、投入赵乾怀抱那一刻起,便已恩断义绝。何来情分可言?”
柳芸汐浑身剧震,如遭雷击,脸色瞬间惨白如死人,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朕今日见你,非为叙旧,亦非听你忏悔。”李无劫继续道,目光越过她,仿佛看向了更遥远的时空,“你的悔恨,你的煎熬,于朕而言,毫无意义。你的生死,于朕如今之道途,亦无足轻重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缥缈与威严:“然,因果循环,报应不爽。你既因昔日之选择,种下恶因,便需承担其果。但朕之道,非以杀戮为乐,亦非以折磨为趣。”
他抬起了右手,食指指尖,一点混沌光芒悄然凝聚,不是毁灭,而是一种更加玄奥、更加触及灵魂本源的力量在流转。
“朕,今日便给你一个真正的‘了断’。”
柳芸汐惊恐地睁大了眼睛,看着那点越来越近的混沌光芒,想要尖叫,想要逃跑,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,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指尖,轻轻点在了自己的眉心。
没有剧痛,没有爆炸,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、仿佛整个人从内到外被彻底“洗涤”的感觉。
李无劫的神念,携带着炼虚期对灵魂、对记忆、对因果法则的深刻理解,如同一阵最温柔也最无情的光,扫过柳芸汐神魂的每一个角落。所有与他李无劫相关的记忆,无论是最初两小无猜的甜蜜,还是后来背叛时的决绝与算计,亦或是之后听闻他崛起时的震惊、悔恨、恐惧……所有这些承载着两人因果纠缠的记忆片段,都被精准地、彻底地“剥离”、“抹除”。
就像用最精密的刻刀,从一块石碑上,抹去特定的铭文。
这个过程,对施术者的心神消耗与控制力要求极高,且带着不小的风险。但李无劫做来,却显得举重若轻。
数息之后,李无劫收回手指。
柳芸汐眼中的惊恐、悔恨、哀求,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,变得一片茫然、空洞。她呆呆地跪在原地,仿佛一个失去了所有过去记忆的空白人偶。她记得自己叫柳芸汐,记得青云宗,记得修行,却唯独……再也想不起“李无劫”这个名字,想不起任何与他相关的过往。
她与李无劫之间,那曾让她痛苦、悔恨、恐惧的因果之线,被彻底斩断、抹平。
“你之罪,在于心性之薄凉,抉择之背弃。然,罪不至形神俱灭。”李无劫看着她空洞的眼睛,声音如同天道宣判,“今日,朕抹去你与朕相关之记忆,断此因果。望你来世,能洗心革面,择善固执。”
说罢,他不再看她,而是对着虚空,轻轻一拂袖。
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包裹住柳芸汐茫然的魂体,将她从肉身中轻柔地牵引而出。她的肉身软软倒地,再无生机,面容却奇异地变得安详平静,仿佛只是沉睡。
而那茫然的魂体,则被那力量裹挟着,化作一点纯净的灵光,投向玄黄界冥冥中的轮回法则深处,转世投胎去了。李无劫甚至动用了一丝对轮回法则的理解,确保她的下一世,会投生在一个相对平和、能让她本性向善的环境中。
广场上,依旧死寂。
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却又充满神异威严的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。没有血腥的杀戮,没有残酷的折磨,甚至没有一句严厉的斥责。只是轻描淡写地抹去记忆,送入轮回。这比任何酷刑都更能彰显两者之间如今云泥之别的差距,也更显李无劫超然物外、近乎神明般的心境与手段。
大气,决绝,了无牵挂。
青玄真人等青云宗高层,伏在地上,心中五味杂陈,恐惧之余,竟也生出一丝莫名的……庆幸?至少,这位神帝陛下的手段,并非一味残暴。
李无劫转身,不再看柳芸汐倒地的肉身,也不再理会青云宗众人,目光投向了远方天际。
一段早该终结的因果,终于彻底了结。
他的心中,并无多少快意,只有一片更加澄澈通透的空明。如同拂去了道心上最后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。
接下来,该处理更“实在”的事务了。
他看了一眼地上柳芸汐的尸身,对青玄真人淡淡道:“厚葬了吧。朕与她,两清了。”
“是……是!谨遵陛下法旨!”青玄真人连忙应道,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。
李无劫不再停留,向着渡虚神梭走去。云梦瑶三女默默跟上。
一场关乎玄黄界命运走向的“故地重游”,就在这看似平淡、实则撼动人心的终局中,画上了句号。而神帝的目光,已然投向了如何将这片初始之地,真正纳入神朝体系的下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