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被称作王老爹的老者捋了捋稀疏的胡须。
压低了声音，却足以让不远处的赵同舟听得清清楚楚：“那还有假？我家远房侄儿前日亲眼所见！
说是两位仙子一个叫慕千月；一个叫杨心儿，绝非凡人！”
旁边一个瘦高个妇人立刻接口，语气神秘：“我也听说了！都说她们是九天玄女座下弟子，特意下凡来点化我等凡人的！还说……还说留下了预言呢！”
“对对对！预言！”胖妇人激动地拍了下大腿，“说是五日后，对，就是五天后！咱们邕州城会有地龙翻身！这可是神女警示啊！”
此言一出，周围几个原本路过的人也停下了脚步，加入了讨论。
“地龙翻身？天哪！这可是大灾祸！”一个商贩模样的人脸色发白。
“怕什么！既然是神女预言，必有化解之法！”另一个看似读过几天书的年轻人强作镇定，“神女既然示警，就是让我等早做准备，或是有仙法庇佑诚心之人。”
先前那瘦高妇人连连点头：“没错没错！听说城西李员外家的小妾，昨日就去西山脚下摆了香案祈福，回来就说心神安宁，定能得到神女保佑。”
“哎呀，那咱们也得赶紧去拜拜！宁可信其有，不可信其无啊！”胖妇人说着就要拉同伴往城隍庙里走。
“可是……”一个一直没说话的老农颤巍巍地开口，“官府还没说话哩……这地龙翻身，可是要塌房子的，光拜神能行吗？要不要跟城主老爷说说，让大家伙儿避一避？”
那看似读过书的年轻人嗤笑一声：“刘城主？他老人家日理万机，况且这种神鬼之事，官府怎好轻易表态？
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。我看啊，这几天就把值钱的东西收拾好，到时若真有动静，就往空旷地方跑。”
议论声纷纷扰扰，大多围绕着“神女杨心儿、慕千月”和“五日后地龙翻身”这两个核心。
语气中充满了敬畏、恐慌以及一丝侥幸的期待。
赵同舟放慢脚步，将这些话语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，面色虽依旧平静，但眼神却逐渐变得深沉锐利。
赵同舟目光掠过嘈杂人群，最终落在城隍庙翘起的飞檐一角。
“子敬，你看那传言，如野火燎原，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。既有神异之名以惑众，又有具体灾难以慑民。”
子敬眉头紧锁，急声道：“大人明鉴！正是此理。散播地龙翻身的谣言，轻则引发恐慌，市井动荡。
重则百姓弃家逃难，若酿成踩踏或骚乱，后果不堪设想！
这两个女子，或是妖言惑众的江湖骗子，或是……怀有更险恶的用心之辈！必须尽快查明严惩！”
赵同舟轻轻摇头，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弧度：“严惩？子敬，你只看到了表象。若她们真是主谋，如此大胆行事，无异于自寻死路。
我倒是觉得，她们更像是被逼的走投无路的最后挣扎。”
“大人，即便如此，也难掩其过！”子敬不认同道：“就算她们有天大的冤屈，或是被人胁迫，可她们选择了散播天灾预言！
您听听这街谈巷议，多少无知百姓已信以为真？此言论扎根民心，届时官府威信何在？
她们为求自保，便将满城百姓拖入这惶惶不可终日之境，此等行径，何其自私！
为一人之安危而置万人于危墙之下，这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凶徒，又有何本质区别？”
赵同舟默然片刻，目光扫过那些面带忧惧、交头接耳的平民，看到抱着孩子的妇人频频望向西山方向。
他缓缓道：“子敬，你说得对。无论初衷为何，此举已如泼油救火，非但不能自救，反会焚及无辜。”
子敬见巡抚认同，精神一振，接着道：“正是！大人，见到刘城主，便可令他即刻派出得力衙役，查明那慕千月、杨心儿的下落，迅速锁拿归案。
随后，由官府出具安民告示，申明此乃无稽之谈，严厉斥责散播谣言者，以正视听。如此，或可尽快平息这场无端恐慌。”
“嗯。”赵同舟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：“不过，此刻满城皆谈‘神女’、‘地动’，若官府骤然宣称此乃虚妄，在恐慌已种的百姓听来，会不会以为是官府昏聩无能，或是有意隐瞒灾异？
那散播谣言者，或许正盼着官府如此反应，以便坐实‘官府不可信，唯有信神女’的印象。”
子敬闻言，倒吸一口凉气：“大人英明！是下官思虑不周。那……难道就任由流言发酵，置之不理吗？”
“非是不理，而是要理得更高明。”赵同舟摇头，“见了刘明远，首要之事，并非令他抓人，而是让他‘顺应’民意。”
“顺应民意？”子敬更加困惑。
“不错。”赵同舟解释道，“令他即刻以城主之名张贴告示，内容大约是：近日坊间传闻，已悉数上达天听。
城主府忧心百姓，为保万全，已延请州府精通堪舆之术的官员及城内德高望重之耆老，共同于城隍庙设坛，日夜观测地脉，研判吉凶。
并鼓励百姓若有疑虑，可至指定地点询查，官府定当详细解答。
同时，令衙役组织青壮，巡查城中老旧房屋，宣讲避灾常识，做足一副积极应对、未雨绸缪的姿态。”
子敬眼睛渐渐亮了起来：“妙啊！大人此计甚高！如此一来，既未直接否定传言，避免了与恐慌情绪正面冲突，又将主导权牢牢抓在了官府手中。
官府从‘被动辟谣者’，变成了‘主动应对者’，百姓见官府如此重视且有条不紊，恐慌之心自然能减大半。
而那‘观测地脉’之说，既显得专业，又留下了转圜余地……只是，那两名女子？”
赵同舟淡淡道：“找，自然是要找的。但要暗中查访，勿要大张旗鼓。”
子敬此刻心悦诚服，躬身道：“下官明白！一切听凭大人安排。”
两人不再多言，径直向那守卫森严的城主府大门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