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三刻,夜色如墨。
最后一辆粮车捆绑结实,沉重的骡马喷着白气,在驭手的低声吆喝下,缓缓移动。
近两百辆大车,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,在火把的映照下,蜿蜒出了卧虎岭丙字仓的谷口。
秦洛与沈青河翻身上马,走在队伍最前。
秦洛回头,望了一眼那座在夜色逐渐模糊的仓廪群,眼神冰冷。
当车队驶入黑暗的山道,火把被逐一熄灭,只靠微弱的星光引路。
车轮压在年久失修、布满碎石杂草的旧官道上,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,在山谷间回荡。
所有人都屏息凝神,不敢高声,只有骡马的响鼻和车轴的吱呀声,以及偶尔传来的、低沉的驭手口令。
山路崎岖,行进艰难。
但虎翼营将士训练有素,兼之救兵如救火的信念支撑,队伍虽然缓慢,却坚定不移地向着西南方向前进。
……
天色渐渐由青灰转为鱼肚白,继而染上淡淡的金红。
晨光刺破了夜幕,照亮了蜿蜒在山岭间的长长车队,也照亮了每一张写满疲惫却目光坚定的脸庞。
已近辰时。
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短暂休整,人马饮水,略进干粮。沈青河与秦洛登上一处高坡,举目远眺。
前方,山峦叠嶂,云雾缭绕,一眼望不到尽头。但他们知道,只要再穿过前面两座山头,渡过一条浅滩,便是相对平坦的丘陵地带,距离“甲三地”便不足五十里了。
“一路行来,竟如此顺利。”沈青河微微蹙眉,非但没有放松,心中的不安反而更甚,“谢致远的手令固然好用,但这一路,未免太过平静了。从卧虎岭到此,百里之遥,竟未遇到任何像样的盘查,甚至连巡哨的影子都少见。这不合常理。”
秦洛也面色凝重:“确实蹊跷。仿佛……有人提前替我们扫清了障碍,或者……故意放我们进来。”
两人正沉吟间,前方山道拐弯处,一骑快马如飞而至,正是先行探路的斥候。
“报!” 斥候飞身下马,单膝跪地,声音急促,“秦留守,沈谷主!前方五里,鹰嘴崖下,发现大队人马踪迹!看旗号衣甲……是金军!人数不下两千,堵住了我们去路!”
“金军?!” 秦洛与沈青河心头剧震,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,瞬间缠紧了他们的心脏。
运粮计划,乃绝密中的绝密。除了百花谷核心数人,以及汴京的谢玲儿,连岳家军那边,也只知“甲三地”将有“紧要物资”送达,具体细节、路径、时间,绝不可能外泄。
这鹰嘴崖地处伪齐控制腹地,距离郢州前线尚远,金军主力更在北方,怎会在此地,精准地堵在他们前往“甲三地”的咽喉要道上?
是汴京方面出了纰漏?还是那谢致远?想借刀杀人?还是说,谷中有内鬼还没清理干净……
正当两人心念电转,惊疑不定之际,前方山谷中,骤然响起一阵低沉而急促的马蹄声,由远及近,如同滚雷碾过大地,打破了清晨山野的寂静!
秦洛与沈青河霍然抬头,只见前方山道拐角处,尘土飞扬,旌旗招展,一队骑兵如同钢铁洪流般涌出,正朝着他们休整的山坳方向,疾驰而来!
看其队列、气势、甲胄样式,赫然正是精锐的金军铁骑!人数近两千骑,蹄声如雷,杀气腾腾!
更让秦洛与沈青河瞳孔骤缩的是,那队金军骑兵的最前方,一杆狰狞的狼头大旗之下,一骑格外醒目。
马上将领,身披镶铁皮甲,外罩黑色战袍,面如淡金,手持一杆乌沉沉的丈八长矛,矛尖在晨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——正是金炎!
“是金炎!” 沈青河低呼一声,脸色瞬间变得冰寒。没想到,他竟会出现在这里!
然而,更让秦洛与沈青河心头一紧的,是金炎身侧,那两骑并行的、装扮诡异的身影。
那两人,皆身披厚重札甲,体形异常魁梧,几乎比身旁的金炎还要高出一头。他们的脸上,赫然戴着两张造型古朴、狰狞可怖的青铜面具!
面具造型,一人怒目圆睁,张口作怒吼状;另一人则嘴角下撇,闭口肃然。正是民间传说中,佛寺或道观山门前常见的“哼哈二将”!
左边那“哼将”,手持一根粗大无比、布满尖刺的狼牙棒,棒头比常人头颅还大,看起来沉重无比。
右边那“哈将”,则倒提一柄刃长近四尺、柄长丈余的长柄大刀,刀身宽阔,隐有血色纹路,显然饮血无数。
这两人沉默地策马跟在金炎侧后,青铜面具遮掩了所有表情,只有面具眼孔后射出的目光,冰冷、漠然,仿佛不带丝毫人类情感,只有纯粹杀戮机器般的寒意。
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沉重、凶戾、仿佛洪荒猛兽般的气息,即便隔着一段距离,也让人感到头皮发麻,呼吸凝滞。
“哼哈二将?” 秦洛眉头紧锁,他行走江湖、征战多年,见识过各色奇人异士,但如此装束、如此气势的金军将领,却是闻所未闻。“金人军中,何时多了这般人物?看其气势,绝非易与之辈!”
沈青河目光死死锁住那疾驰而来的金军骑兵,尤其是那“哼哈二将”,脑中飞快思索。
金炎出现在此已是意外,这突然冒出来的、装扮古怪、气势惊人的“哼哈二将”,更让局势变得扑朔迷离,凶险万分。
“恐怕……我们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。”沈青河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寒意,“谢致远的手令是饵,一路的‘太平’是诱我们深入的迷障,而金炎和他身边这两个怪物,才是真正的……捕兽夹!他们的目标,从一开始就不是拦截,而是……全歼我们,吞下这批粮草!”
“全歼?”秦洛眼中厉色一闪,握紧了手中方天画戟,“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副好牙口!传令!全军结阵,准备迎敌!车队收缩,粮车为障!”
“孙复,带你的人抢占左翼高地,用弓弩压制!江云,带你的人散入右翼山林,袭扰侧翼,伺机狙杀敌!其余人,随我与谷主,正面迎击金军!”
“是!” 命令迅速传达,方才还在短暂休整的虎翼营将士,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效率与纪律。
近两百辆粮车被迅速推到外围,首尾相连,构成一道简陋却坚固的环形车阵。
将士们依托车阵、山石、树木,迅速组成了三层防线,长枪如林,弓弩上弦,盾牌并举,一股肃杀惨烈的气息,瞬间弥漫了整个山坳。
孙复带领五百名精锐,迅速向左侧一处地势稍高的山坡移动,抢占制高点。
江云则率领五百名精锐,如同鬼魅般散入右侧茂密的树林,消失不见。
秦洛与沈青河立于车阵最前方,身后是集结起来的、最精锐的二千虎翼营骑兵与重甲步兵。
江心月也策马悄然来到沈青河身侧,手持一把长枪!眼神冷冽!
“咚咚咚咚!”
对面金军阵中,响起了沉闷而极具压迫力的战鼓声。
金炎率领的近千骑在距离车阵约三百步处缓缓停下,开始整队。
他身边那“哼哈二将”,依旧沉默如山,青铜面具在晨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,只有那狼牙棒与长柄大刀微微调整了角度,锁定了车阵方向。
金炎策马出阵几步,手中丈八长矛向前一指,声如洪钟,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杀气,穿过清晨的山风传来:
“沈家小姐!久违了!多年不见,风采不减当年啊!识相的,放下兵器,交出粮车,本将军或可念旧情放你一条生路!如若不然……哼!定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,这鹰嘴崖,便是你们的埋骨之所!”
“金炎狗贼!休要狂言!” 秦洛提气怒喝,声音如同虎啸龙吟,在山谷间回荡,“我大宋儿郎,只有战死的英雄,没有跪生的孬种!想要粮食,先问问爷爷手中方天画戟答不答应!”
双方剑拔弩张,大战一触即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