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近晚上十点半，系统提示音终于打破车内的沉寂。
“您有新的订单，从红谷滩商务区至天烛混凝土公司，全程约43公里。”
小刘瞥了一眼目的地，微微皱眉。天烛混凝土公司——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，而且已经远离南昌主城区。
但长途订单总是比市区内短途要划算得多，他没有理由拒绝。
到达上车点，一位身着浅灰色连衣裙的女子拉开车门，坐进了后排。
“去天烛混凝土公司。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几乎要被车内的空调声淹没。
“好的，系统已经导航了。”小刘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，女子正望向窗外，侧脸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。
行程开始的头二十分钟，两人没有任何交流。直到车辆驶上高架，女子突然开口：
“师傅，跑滴滴一个月能挣多少？”
小刘如实回答，语气中带着新手特有的坦诚：“看情况，好的时候七八千，差的时候四五千，扣掉成本也就勉强糊口。”
“工作时间长吗？”
“一般十到十二个小时，久了也扛不住。”
女子的问题渐渐细致起来，从平台抽成到高峰奖励，从充电成本到保险费用，小刘一一应答，心里却泛起一丝疑惑。这不像普通乘客的好奇，更像是有意入行的人在打探行情。
“你也想跑滴滴？”他终于问道。
女子沉默片刻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小刘本想再说些什么，但导航提示下高架，他只好专注于驾驶。窗外的灯光渐渐稀疏，他们已经驶离了南昌主城区，向着郊外驶去。
导航将他们引入一条乡间小路时，小刘的疑虑更深了。按照软件显示，他们正穿过一个村庄，但车外一片漆黑，连一盏路灯都没有。
“这导航是不是带错路了？”他自言自语。
后排的女子没有回应。
小路越来越窄，两旁的树枝开始刮擦车门和车窗，发出刺耳的声响。小刘心疼地看着自己新买不到半年的电动车，咬紧牙关继续前行。他期待着前方道路会变宽，但现实恰恰相反。
“砰——”
底盘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狠狠刮过，小刘的心随着那声闷响提到了嗓子眼。电车的电池就安装在底盘下方，一旦受损，维修费用将是一笔不小的数目。
“该死。”他低声咒骂，终于将车停下。
此时的道路已被茂密的树枝几乎完全封锁，路面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石块。前进困难，倒车回去也同样不易。
小刘深吸一口气，转向后排：“我下去查看一下路况，您在车上稍等。”
女子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如同上车时那般简短。
推开车门，小刘费力地挤出身来，顺手折断了挡在车门边的几根树枝。手机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，照亮了前方更为糟糕的路况。他走到车头前蹲下，准备搬开几块较大的石头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啊——！”
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。
小刘猛地起身，只见后排车门被推开，那名女乘客疯了似的向后方狂奔，一边跑一边尖叫：“有鬼！有鬼啊！”
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黑暗环境中，这一声声尖叫让小刘脊背发凉。他本能地追了上去，大声喊道：“别跑！等一下！等一下我！”
但他的追赶似乎让女子更加恐惧，她的尖叫声越来越高亢，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。小刘拼尽全力追赶，却始终无法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。
终于，他们跑到了大路上，远处有车辆的灯光闪烁。女子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，迅速消失在视野中。
小刘站在路边，茫然地望着出租车远去的方向，完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。夜风吹过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衬衫已被冷汗浸透。
回头望向那条漆黑的小路，他的车还陷在里面。但此刻他已没有勇气独自返回，只好也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返回市区。
回到租住的公寓已是凌晨一点多，小刘才想起订单还没有结束。他疲惫地关闭订单，草草冲了个澡，倒在床上却辗转难眠，今天又白干了，越想越后悔，早知道就不接那一单好了。
那个女子惊恐的尖叫和奔跑的画面一次次在脑海中回放。
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如此恐惧？
第二天清晨，小刘早早起床，打车重返昨晚的事发地点。白天的乡间小路虽然依旧狭窄，但至少能看清全貌。他花费近一个小时清理树枝和石块，才勉强将车开出来。
仔细检查车辆，底盘有多处刮痕，左侧车门也有树枝划出的长长痕迹。小刘心疼地叹了口气，启动车辆，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。
然而当他打开接单软件时，却收到了账号被封禁的通知。
“怎么可能？”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立刻拨打了客服电话。
“您好，我接到一位乘客的投诉，称您昨晚在服务过程中对她造成了严重惊吓和心理伤害，因此我们暂时冻结了您的账号，等待进一步调查。”客服人员解释道。
小刘一时语塞，随后怒火中烧：“我惊吓她？我什么都没做！是她自己突然尖叫着跑掉了！我的车还被这条路刮坏了，我还没找她赔呢！”
客服沉默片刻，说：“这样吧，我尝试联系那位乘客，进行三方沟通。”
几分钟后，客服回到线上，乘客的父亲接听了电话。
“你把我女儿吓得不轻，她现在还在医院里观察！你必须为这件事负责并赔偿！”那位父亲的语气强硬。
小刘气得浑身发抖：“我什么都没做！是她自己莫名其妙跑了！我追她是担心她出事！”
双方争执不下，最终客服提议调取车内摄像头记录作为证据。
“我们会调取您车内的桔视记录仪，查看昨晚的录像和录音。如果是误会，我们会解封您的账号。”
小刘同意了，他相信摄像头会还他清白。
三天后，客服通知他账号已解封，并邀请他前往公司查看当晚的记录。坐在滴滴分公司的小会议室内，小刘终于看到了那段改变他一生的录像。
画面中，车辆行驶在漆黑的乡间小路上，可以清晰听到树枝刮擦车身和底盘撞击石块的声音。然后是他对乘客说的话：
“我下去查看一下路况，您在车上稍等。”
接着，录像中的他打开车门下车。但诡异的是，摄像头显示，驾驶座上仍然坐着一个人——另一个他，双手紧握方向盘，目视前方。
然后，后排的女子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，发出尖叫：“有鬼！”推开车门向外狂奔。
而驾驶座上的那个“小刘”缓缓转过头，望着女子逃跑的方向，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。
与此同时，车外的小刘正在追赶女子，喊着“别跑，等一下我”。
录像到此结束。
会议室里一片死寂。小刘浑身冰凉，他死死盯着已经暗下去的屏幕，嘴唇微微颤抖。
“这...这不可能...”他喃喃自语，“我下车了，我明明下车了...”
客服人员同情地看着他：“小刘先生，我们已经将这段录像交给了乘客家属，他们撤销了投诉。但是...”
但是什么，客服没有说，但小刘明白。但是录像里的那个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是谁？
如果他没有下车，为什么车外的摄像头拍到了他下车的身影？
如果他已经下车，为什么车内的摄像头显示他仍然坐在驾驶座上？
那天之后，小刘再也没有打开过接单软件。他的电动车停在租住的公寓楼下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。
—完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