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陛下之策，非为浅见之失，实乃动摇国本之大谬！”
为首的白发大学士孙继宗，发丝如雪覆顶，颔下三缕长髯微微颤动。他敛衽直身，双手拢于朝服袖中，腰背挺得笔直，神色肃然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凛然之气。
“我大宋自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以来，便定下‘与士大夫共治天下’的铁律，此乃百年基业之根本国策。陛下今猝然颁诏加征士税，是公然背弃太祖遗训，失信于天下千万士人！长此以往，寒窗学子寒心，朝堂栋梁离散，国本必将摇摇欲坠！老臣今日便拼却这把老骨头，豁出这身功名，也要冒死劝谏陛下，速速收回成命，莫行此祸国殃民之举！”
其言掷地有声，慷慨激昂间正气凛然，仿佛真要为家国社稷赴汤蹈火。身后一众官员见状，亦纷纷跪伏叩首不止，高声附和“请陛下三思！”“孙大人所言极是！”那架势，大有赵桓不收回征税之诏，便要集体跪死金銮殿金砖之上的决绝。
好一出君臣同心、忧国忧民的感人戏码，只可惜演得太过刻意，反倒透着几分虚伪。
赵桓端坐龙椅之上，目光平静地望着阶下声泪俱下的孙继宗，忽然低笑一声，那笑声听不出喜怒，却让殿内空气莫名一滞。
“孙爱卿一番言辞，当真是情真意切，恳切得很。”
他修长手指轻叩龙椅扶手，清脆声响在寂静大殿中格外清晰。
“朕险些，便要被爱卿这副忠君爱国的模样给骗了。”
孙大学士闻言猛地一愣，浑浊的老眼眨了眨，脸上的悲愤瞬间凝固，竟一时未参透皇帝这句轻飘飘话语里藏着的深意，只能怔怔地望着龙椅上的赵桓。
赵桓未再理会他脸上的错愕，目光从他身上移开，转而向身侧身着铠甲、身姿挺拔的殿前都指挥使递了个隐晦的眼色。
“高俅，念给他们听听。”
这位新擢升的殿前都指挥使，本是军中底层校尉，因作战勇猛且心思缜密，被赵桓一手提拔至如今高位，对皇帝自然忠心不二。他沉声应诺，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册封皮烫金的密卷，展开后清了清嗓子，声如洪钟，在空旷金銮殿内清晰回荡：
“金国南征行军录，密卷编号甲字第三十七号。靖康元年二月初八，收受大宋内阁大学士孙继宗所献白银五万两、良马三百匹，折合金军军饷三千贯。孙大学士亲书承诺：待金军兵临汴京城下之时，必设法说服官家放弃抵抗，开城门献城投降，以保其家族性命与荣华……”
“你……你一派胡言！血口喷人！”孙继宗面色由红转白，再由白泛青，仿佛被抽尽全身气血，嘴唇哆嗦不止，指着高俅的手指颤若筛糠，“此乃污蔑！是栽赃构陷！陛下明鉴啊！”
“构陷？”赵桓霍然自龙椅起身，龙袍下摆扫过椅面，窸窣作响。他缓步走下丹陛，每一步都似踩在众人心尖。
他行至孙继宗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老臣，猛地将一册泛黄的金军原始账簿掷于其面，账簿边角刮过孙继宗额头，留下一道浅浅的殷红血痕。
“孙继宗！你给朕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看！这上面的字迹，这枚你与你家管家共同盖下的私印，难道还能有假！”
“你也配与朕谈祖制？配与朕谈人心？你这吃里扒外、通敌卖国的老狗，也敢在朕的金銮殿上谈忠君爱国！”
赵桓的怒喝如惊雷炸响，震得殿梁积尘簌簌而落，每一字都似重锤砸在在场官员心头，令众人尽皆噤若寒蝉。
孙继宗被这雷霆之怒吓得双腿一软，彻底瘫倒在金砖地面，眼神涣散无光，口中无意识喃喃：“不……不是的……这不是真的……”
“朕曾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，然朕从未言要与国贼共治天下！”赵桓目光如淬冰利剑，缓缓扫过阶下那群早已面无人色的跪伏官员，“尔等个个身着官袍，道貌岸然，张口闭口仁义道德，背地里行的却是卖主求荣、中饱私囊的龌龊勾当！真当朕一无所知？”
他眼中闪过一丝嫌恶，抬脚狠狠踢开脚边喃喃自语的孙继宗，老臣如破布娃娃般滚出半尺之远。
“来人！殿前侍卫何在？”
“将这通敌叛国老贼拖至午门外，凌迟处死，以儆效尤！即刻抄没其家产，夷其三族！一个不许放过！”
“朕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，背叛大宋、背叛朕者，不管他官居何位、年高德劭，都只有这死无全尸的下场！”
两名身着玄铁甲胄的虎卫应声上前，如狼似虎般架起早已吓得屎尿齐流的孙继宗，不顾其哭喊挣扎，拖拽而出，只留一道狼狈痕迹。
孙继宗的哭嚎声渐远，金銮殿内只剩众人沉重的呼吸声，死寂得落针可闻，连殿外风声都似被隔绝。
赵桓缓缓转身，一步步走回龙椅落座。他拿起案几上那份墨迹未干的“均役法”诏书，指尖轻摩挲纸面，目光再次投向阶下那群噤若寒蝉、面如死灰的官员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决绝的笑意。
“现在。”
“关于朕推行的均役法，还有谁，敢站出来反对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