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砚辞被“抓”回山寨后,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。
只是那层看不见的冰墙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微妙的气氛。
顾砚辞依旧沉静干练,但看向白柒的目光里,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专注与……纵容?
而白柒,虽然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,但偶尔与顾砚辞对视时,会莫名觉得耳根发热,只好用更大声的说话来掩饰。
这小插曲很快被更重要的事情冲淡。
楚瑶光结合从赵德明口中拷问出的情报、裴文清在官场暗中收集的信息,以及她自身对历史走向的预知,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梳理和分析。
形势之严峻,时间之紧迫,远超众人想象。
这日晚,她郑重地请父亲楚擎天一同出席,再次召集山寨核心于聚义厅。
灯火通明,映照着每一张或凝重或坚毅的脸。
白擎苍坐在主位,旁边是伤势已愈、威仪不减的楚擎天。
下首依次是黑风、白柒、顾砚辞、裴文清、石虎等人。
楚瑶光立于地图前,身姿挺拔如松,目光扫过众人,开门见山,声音清越而极具穿透力:“诸位叔伯,兄弟姐妹,情势危急,我们已无退路,亦不能再等待了。”
她指尖划过地图上的北境要冲:“朝廷暗卫如附骨之疽,活动日频。赵德明之事虽暂掩过去,但纸难包火。北境军中,忠于我父、心怀大义的将领已做好准备,但更多的墙头草在观望,而朝廷的屠刀,却已悬于整个北境头顶!”
她深吸一口气,抛出了最震撼的消息:“最新密报,厉帝因我楚家之事及北境‘不稳’,已决意清洗北境军镇,强征壮丁南下充作炮灰!旨意不日即达!届时,北境将成人间炼狱,无数家庭顷刻破碎!”
“什么?!”白擎苍猛地一拍扶手,虬髯怒张,“狗皇帝!他这是要绝了北境百姓的生路!”
楚擎天面沉如水,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,沉声道:“瑶光所言不虚。朝廷……已无半分仁心。我楚擎天一生征战,护的是边疆百姓,如今昏君无道,戕害黎民,这‘忠’字,不忠也罢!”
他的表态,重若千钧。
楚瑶光接过父亲的话,斩钉截铁道:“因此,我提议,就在本月十五,以苍云山青云寨为基,正式举起义旗,昭告天下:诛暴君,清君侧,解民倒悬,还天下太平!”
“举事”二字,如同惊雷,终于彻底炸响在聚义厅。
短暂的死寂后,白柒第一个蹦起来,熟铜棍“咚”地杵地,满脸兴奋的红光:“早该如此!婆婆妈妈哪能干成大事!楚将军,楚小姐,咱们干!狠狠干他娘的!”
白擎苍霍然起身,走到楚擎天身边,大手用力按住这位老兄弟的肩膀,声震屋瓦:“楚老弟!当年我能从死人堆里把你背出来,今天,咱们老兄弟就再联手,把这天给他捅个窟窿!这义旗,我青云寨扛定了!柒柒说的,就是老子要说的!”
黑风、石虎等一众山寨头目紧随其后,纷纷怒吼:“干!跟着寨主!跟着楚将军干!”
裴文清胸膛剧烈起伏,脸色因激动而泛红。
他看向楚瑶光,又看向义愤填膺的众人,最后望向窗外仿佛能看到苦难众生的虚空,终于向前一步,对着楚擎天、白擎苍及众人深深一揖,声音带着颤音却无比清晰:“文清不才,愿弃此官身,附诸公骥尾!为天下苍生,求一个公道!”
楚擎天起身,亲自扶起裴文清,用力拍了拍他的臂膀:“裴县令……不,裴贤侄,深明大义!楚某多谢!”
最后,所有人的目光,都落在了始终沉静的顾砚辞身上。
他不仅是山寨的“账房”,更是众人心中默认的“军师”。
顾砚辞缓缓起身,走到地图前,与楚瑶光并肩。
他没有直接表态,而是指向黑云寨的方向:“举事需雷霆之势,亦需稳固根基。首战,当以何立威?以何补需?”
楚瑶光眼中闪过一丝激赏,默契答道:“黑云寨!既除后患,立军威,亦可取其钱粮,以资军用!”
“善。”顾砚辞颔首,手指又滑向几处关隘,“同时,需遣死士,持楚将军与诸位将军密信,星夜兼程,联络策应,务必在朝廷反应过来前,控扼至少三处要道,打通我军脉络。”
他的思路与楚瑶光合拍,且更精于细节推演。
“粮秣、军械、檄文、募兵……千头万绪,需即刻分派,并行不悖。”顾砚辞语速平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檄文需直指人心,昭示大义;募兵需敞开大门,给绝望者以希望。”
楚瑶光补充道:“正是!我们不仅要打仗,更要告诉百姓,我们为何而战!”
顾砚辞终于转身,面向众人,目光扫过激动的人群,最后落在主位的白擎苍和楚擎天身上,沉稳拱手:“擎苍叔,擎天叔,诸位。顾某身无长物,唯有些许笔墨算计。既蒙收留,身在此山,便当为此山,为此义举,竭尽所能。剿灭黑云寨之具体方略,顾某已有腹稿,稍后便可呈上。”
他没有高喊口号,但这份务实而坚定的承诺,比任何誓言都更让人安心。
“好!好啊!”白擎苍放声大笑,豪情万丈,“有楚老弟坐镇,有瑶光侄女和砚辞出谋划策,有裴贤侄里应外合,有柒柒和兄弟们冲锋陷阵,老子看这事,能成!”
楚擎天亦是虎目含泪,重重点头:“白大哥,诸位,我楚擎天,代北境苦难百姓,谢过了!”
“爹!楚叔!你们就放心吧!”白柒兴奋地挥舞着熟铜棍,“打黑云寨,我打头阵!保证把他们揍得满地找牙,钱粮一点不剩全抢回来!”
聚义厅内,战意沸腾,决心如铁。
原本压在心头的巨石,仿佛在这一刻被众人合力掀开,取而代之的是蓬勃欲出的力量与光明在望的激动。
顾砚辞走回书案,铺纸研墨。
他知道,笔下即将流淌的,不仅是剿匪方略和讨贼檄文,更是一曲乱世之中,一群不甘命运之人吹响的反抗号角。
他的目光,不经意间掠过那个正围着沙盘、比划着如何进攻、浑身洋溢着无限活力的红衣身影,唇边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、温柔的弧度。
这天下棋局,既然注定要乱,那便与她,与这群人,一同落子,搏一个全新的乾坤吧!
苍云山的夜,因这最终的决定而滚烫。
一场风暴,已在这山巅聚义厅中,孕育出了席卷天下的雏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