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月的蜀都,湿冷的空气裹着火锅香气钻进电影院门缝。徐梓瑜把脸埋在米白色羽绒服兜帽里,攥着普通厅电影票的手指冻得微微发红。她特意选了工作日下午场,盘算着看完电影去隔壁小巷吃碗担担面——用滚烫的辣油告别这跌宕起伏的一年。
“梓瑜!这里!”
“徐梓瑜!”一声呼喊划破了影厅内原本的静谧与昏暗。徐梓瑜闻声抬起头来,目光循着声源望去,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娇小身影正站在第四排的中央位置,拼命地向自己挥动着手臂。定睛一看,原来是沁儿啊!此刻的沁儿显得格外兴奋,那件宽松的毛衣袖子因为过度激动而不断下滑,使得她那白皙纤细的手腕完全暴露在外,上面赫然可见几道淡淡的疤痕,显然是之前拍戏所遗留下来的印记。
然而,真正令徐梓瑜惊愕不已的并非只是这一幕而已。当她的视线继续往前移动时,竟惊讶地发现那一整排座位都坐满了一张张熟悉无比的面容:坐在最前面的正是泉姐,她身穿一件藏青色的风衣,脖子上围着一条来自电视剧《惊天动地》拍摄期间的羊毛围巾;再看旁边坐着的豪仔,他脸上尚未卸妆完毕的特效伤口妆依然清晰可辨;至于张哥,则安静地坐在一旁,他身边的空位子上摆放着一只印有机长徽章的保温杯。最后,徐梓瑜将目光投向后排的黑暗处,果然如她所料,那里正蹲着《惊天动地》的导演王先生,此时的他刚刚取下眼镜并开始认真擦拭起来。与此同时,扮演唐旅长一角的李老师也注意到了徐梓瑜的到来,并微笑着举起手中的茶杯向她表示问候和欢迎之意。
“听说咱们的‘铁姑娘’今年拿了三座特技奖杯,”李老师声音洪亮,“我特意改签机票,来看看当年地震废墟里爬出来的丫头,现在能飞多高。”
徐梓瑜僵在过道,羽绒服兜帽滑落,长发散在肩头。沁儿小跑过来拉住她手腕:“梓瑜姐,你的位置在张哥旁边——我们包了这排。”
影厅灯光暗下的瞬间,片头龙标浮现。当空客321巡航画面出现时,徐梓瑜无意识屏住呼吸。银幕上沁儿饰演的周雅雯正俯身为老人递毛毯,侧脸在舷窗光晕里温柔如画。直到风挡玻璃爆裂的巨响炸开,那个粉色身影被抛向空中——徐梓瑜脊椎窜过熟悉的麻痒,那是三个月前吊威亚撞上天花板时,防护垫也缓冲不了的钝痛。
特写镜头里,“周雅雯”撞向舱顶的瞬间脖颈后仰,长发如海藻般散开。徐梓瑜捏爆了爆米花纸桶——那天她要求撤掉颈托,因为真实空难中没人戴护具。后来膏药贴了整周,她对着镜子练习转头时肌肉该如何抽搐才像真正的颈椎挫伤。
餐车撞上手肘的闷响让观众席泛起抽气声。徐梓瑜低头看自己右肘——淤青早已消退,但阴雨天仍会隐隐作酸。当时武术指导建议用假撞,她坚持实拍:“道具餐车重量差了三公斤,惯性不对。”于是那段戏重拍了七次,直到她小臂肿得穿不进戏服袖子。
当银幕上的“周雅雯”扣安全带时手指颤抖,沁儿在黑暗里轻轻握住徐梓瑜的手。掌心有薄茧,是长期握威亚绳磨的。年轻演员凑近她耳边,气息带着哭腔:“你抖得……跟我妈妈化疗后输液时一样。”
片尾字幕滚到三分之一,灯光猝然亮起。沁儿抓着话筒冲上台,鹅黄毛衣在射灯下晃出光晕:“刚才后舱所有特技镜头——”她转身指向第四排,“都是徐梓瑜替我完成的。”
光束劈开空气笼罩过来时,徐梓瑜本能抬手遮挡。泉姐接过话筒,声音温柔却有力量:“《惊天动地》里教室塌方那场戏,梓瑜在预制板下护着小演员,碎石划破额头也没松手。《利刃突击》冷冰牺牲戏,她左胸着地摔了十四次,就为找到中弹后最真实的抽搐频率。”她顿了顿,“这姑娘从来不说疼,但我们都知道。”
豪仔举起手机,屏幕上是徐梓瑜后背的特写——青紫瘀痕如地图铺满肩胛骨,边缘泛着黄褐色,是恢复期的痕迹。“这是拍《将军在上》坠马戏留的,”他嗓子发哑,“医院说再偏两厘米就伤到脊椎,她第二天贴着肌效贴又上了威亚。”
张哥起身时,机长制服肩章掠过光束。“在剧组,我们管替身叫‘影子演员’。”他看向徐梓瑜,“但梓瑜让影子有了骨头和血。没有她,周雅雯在观众心里立不住。”
最后开口的是王导。老人扶着座椅慢慢站起,目光穿过二十年导演生涯的烟尘:“拍《惊天动地》时,这丫头总躲在监视器后面看回放。我问她怕不怕被认出来,她说‘观众记住角色就好’。”他摘下眼镜,“今天我想说,徐梓瑜,你该走到光里来了。”
徐梓瑜站起身,羽绒服拉链碰撞出细响。她看向满场面孔——地震戏里被她护在身下的小童星已长成少年,特战营里被她制服过的武行正抹眼睛,航校培训时总给她多盛饭的场务大姐在第五排挥手。这些瞬间如胶片掠过:雪地里冻僵的指尖扣动扳机,机舱失重时胃部翻涌的灼烧感,还有每次杀青后独自拆下满身淤青贴的夜晚。
“我……”她开口,声音哽在喉头。沁儿跑下台抱住她,毛衣沾着眼泪的热气。徐梓瑜轻轻回抱,越过女孩肩头看见银幕上滚动的鸣谢名单——在“特别致谢”栏末尾,有行小字:“特技替身徐梓瑜”。
掌声如潮水漫过脚踝。她弯腰鞠躬,长发垂落遮住发烫的脸颊。起身时瞥见放映窗透出的光,胶片转动声隐隐传来,像岁月碾过旧伤的轻响。
散场时雪下大了。徐梓瑜站在影院廊檐下,看雪花坠入蜀都的夜色。沁儿把围巾裹在她脖子上,羊毛还带着体温。“梓瑜姐,”女孩眼睛亮晶晶的,“明年拍《云霄之上》,我还想请你当我的翅膀。”
羽绒服口袋里手机震动,曾大小姐的信息亮起:“《云霄之上》武术指导合同已签,新年快乐。”徐梓瑜呵出口白气,在玻璃窗上画了个小小的飞机。机翼划过雾痕,像要驶向新的云端。
远处传来担担面摊的吆喝声,辣椒油香气混着雪花飘来。她走下台阶,雪粒落在睫毛上,融成温热的水痕。2024年的胶片已放映至尾声,而银幕之外,她的镜头正缓缓对焦新的晨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