衙内的变故就像一颗投入湖中的巨石,激起千层浪,迅速传遍了整个县城。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,飞到每一个角落,引起轩然大波。原本平静的街巷瞬间变得骚动起来,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奔走相告。
一时间,大街小巷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。这些人来自社会各个阶层,有官府的胥吏,也有普通的老百姓;有衣着光鲜亮丽的富人,也有衣衫褴褛的穷人。他们纷纷涌向县衙门口,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人海。
这群人中,有些人光着脚丫子,脚板裂开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口子,鲜血从中渗出,沾染着泥土和灰尘。有的人拄着拐杖艰难前行,仿佛随时都会倒下;还有些人身背重病缠身的老母亲,年幼的孩子则紧紧依偎在母亲怀中,面色枯黄憔悴,双眼凹陷无光。一阵寒风吹过街口,掀起漫天尘土和凋零的树叶,混合着众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各种异味——长时间没有洗澡而产生的酸臭味、破布烂棉花的发霉味道以及饥肠辘辘之人独有的若隐若现的恶臭。
人群中不时传来低声议论声,宛如蜜蜂聚集时发出的低沉嗡嗡声。到底发生啥事啦?我听说是王爷驾到......把钱县令给抓走咯!这事儿是真是假啊? 王爷怎么可能理会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呢?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疑不定,眼神中流露出长期遭受压迫后的胆怯,但同时心底深处似乎又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。
赵宸大步走出花厅,墨色锦袍在穿堂风中猎猎一扬,如墨云翻涌。他踏过门槛,立于县衙高台之上,身后李德全与夏荷紧随,张远、周远亦步出,神情肃穆。他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,深吸一口气——空气里是尘土、汗味、还有方才从库房方向飘来的、一丝若有若无的霉粮气息。他运足中气,声音如洪钟,穿透风尘,朗声道:
“安平的百姓们!本王赵宸,受封靖安王,此来安平,非为享乐,乃为活民!”
他的声音浑厚而坚定,如惊雷滚过长街,清晰地传遍衙前每一条巷陌。那一刻,风似乎也静了,连乌鸦都停止了啼叫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连怀中的婴儿都停止了啼哭,仿佛生怕错过一个字。灰暗的天光下,赵宸的身影挺拔如松,墨袍虽素,却在破败的县衙前显得格外醒目,像一杆插在废墟中的战旗。
“即日起,安平新政!第一,所有流民、贫户,三个月内,免征一切赋税!”
人群一阵骚动,如风吹麦浪。一个老农猛地抬起头,浑浊的眼中闪过光来;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下意识地攥紧了丈夫的袖子,嘴唇微微颤抖。他们不敢信——多少年了,官府只知征粮、征丁、征税,何时听过“免征”二字?
“第二,县衙开设‘以工代赈’!凡有力者,无论男女,均可报名参与修筑水渠、开垦荒地、整修道路,每日按劳发放口粮,绝不拖欠!”
这一下,人群彻底沸腾了!有人猛地跳了起来,有人激动地抱住身边的人,孩童在人群中钻来钻去,发出久违的笑声。一个年轻汉子抹了把脸,声音嘶哑地喊:“有活干!有饭吃!这不是做梦吧?”女人们开始低声啜泣,那是被苦难压垮太久后,终于看见一丝光亮的释放。连那些原本缩在墙角的乞丐,也挣扎着爬起来,眼巴巴地望向衙门。
“第三,”赵宸声音一沉,如寒铁坠地,“原县令钱富仁贪腐渎职,克扣赈粮,纵容豪强,致使民不聊生,已被本王拿下,即刻押入大牢,待查实罪状,明正典刑!望尔等遵纪守法,各安生业!本王在此立誓——”他抬手,掌心朝天,声音如誓约般掷地有声,“必让安平之民,人人有食果腹,有衣蔽体,有屋遮身,有路可走!”
“王爷千岁!”
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,声音沙哑却饱含热泪。紧接着,汇聚成一片浪潮般的欢呼,如春雷炸响,席卷全城。有人跪地叩首,有人高举双手,有人放声大哭。那些麻木的脸上,终于重新焕发出了生机——那是一种被唤醒的、属于人的尊严与希望。灰暗的天空仿佛也被这声浪撕开了一道口子,一缕微弱的阳光穿透云层,落在赵宸身上,为他镀上一层金边。
赵宸看着眼前群情激昂的百姓,心中稍定。他缓缓收手,目光扫过每一张脸——有老有少,有男有女,他们不是史书上的数字,而是他这一世誓要护住的苍生。这第一步,立威惠民,算是成了。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,随即又压下,他知道,真正的难关,还在后头。
然而,当他看到张远和周远从库房方向匆匆走来,脚步沉重,靴底在石板上拖出沙沙的声响,那凝重无比的神色如乌云压顶时,心又沉了下去。张远的额角沁着冷汗,周远的手中捧着一本账册,纸页泛黄,边角焦黑,像是被火燎过。
“王爷,”张远声音干涩,低得几乎只有赵宸能听见,却字字如针,“县库……空了。账上应有存粮三千石,银五千两,实则……粮食不足百石,且多为霉烂之物,虫蛀鼠啃,不堪食用;银不足百两,且多为铜钱,成色极差,怕是熔铸过的劣币。”他顿了顿,喉结滚动,“库房四壁,蛛网密布,连老鼠都饿得跑光了。”
赵宸眼神一凛,指尖微微一颤,随即握紧成拳。他早知安平腐败,却未料竟已腐朽至此——库无存粮,仓无余银,百姓在饿死边缘挣扎,而钱富仁却在花厅大摆宴席!这不只是贪墨,这是谋反!是将朝廷法度、百姓性命,踩在脚下碾作尘泥!
他缓缓闭眼,脑海中闪过前世被流放时,沿途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。那一幕,与今日何其相似?若他再晚来一步,安平怕是要变成一座死城。
再睁眼时,眸中已无波澜,唯余寒铁般的冷意与决绝。他扫过张远与周远,声音低沉却如雷鸣:“传令下去,即刻张贴告示,明日一早,‘以工代赈’报名开启。粮,本王来想办法。银,本王来筹。安平的路,本王,一寸一寸,也要给它铺出来。”
风再次吹起,卷起地上的纸屑与尘土。远处,一缕炊烟艰难地从某户人家的烟囱里升起,微弱,却倔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