守墓人的声音在空旷的巨树下漾开,带着苍凉的韵律,渗入四周枯荣并存的诡谲景致里。
那双浑浊的眼睛烙在叶凡身上,仿佛能剥开皮肉,细数他星核上每一道裂纹,感应左掌心真钥每一次孱弱的搏动。
叶凡迎着那目光,未退,也未即刻应答。他感到整个空间都随老者呼吸微微伏动,脚下土地、四周空气、乃至那半枯半荣的生死树,皆似化作其意志的延展。
这是一种近乎“界主”的威压,却更古老、更沉厚,带着以身合道、守此一界的悲怆与执念。
“为求生,为求强,为破局。”叶凡缓缓开口,声静而字清,“我星核有损,需此地生机续命。同伴重伤,需此处安宁养息。外界冥花肆虐,天衍窥伺,吾等需力以抗之。生死树下,或存一线之机,亦或存平衡此界之法。故而前来。”
他未掩核心目的,但将“夺取”化为“寻求”,更易入守护者之耳。
守墓人沉默,枯槁的脸上无波无澜。良久,手中木杖再次轻顿于地。
“言辞可饰,本心难欺。”守墓人缓道,“青源界,乃祖灵残躯所化,生死树为其心,维系一界枯荣轮回。此地不容污秽,亦不容心怀叵测之徒。”
他抬起木杖,指向四人:“欲近神树,需渡‘枯荣之境’。此境照见本心,显化执念、恐惧、渴望与抉择。过,则得见真容,或可寻一线生机;败,则神魂受枯荣之力蚀刻,轻则痴傻,重则化为枯木朽壤,永世滋养此界。”
音落,杖顶枯木瘤骤然亮起一点微光,半翠半灰,迅速漫开,将四人笼入光罩。
光罩内,景象开始扭曲、流淌。外界的树、屋、人影迅速淡去、推远,如堕另一层空间。
“守住本心,勿迷勿惑。”守墓人最后的声音传来,随即杳然。
枯荣之境,启。
叶凡立身一片虚无。
四周是无边黑暗与寂静,唯前方悬着一面巨大、光滑如镜的……水幕?不,那映出的并非他此刻染血狼狈之形,而是一道身形完美、气息浩瀚如星海、眸蕴睥睨八荒之意的身影——无极神王叶凡!
镜中“叶凡”开口,声带无尽诱惑与威压:“归来吧,何必在此残躯中挣扎?接纳我,星核立复圆满,伤势瞬愈。重登神王之位,执掌乾坤,瑶光、玄冥之叛,弹指可灰。这小小秘境的生死,与你何干?外界蝼蚁死活,又与你何干?力量,永恒之力,方为唯一真实!”
随其话语,镜中涌出磅礴精纯至极的星辰本源,如此熟悉,如此渴望,近在咫尺,仿佛点头即得。同时,镜面亦映出他此刻惨状:星核裂纹狰狞,右臂虚垂,满身血污,在绝对的力量映照下,显得可笑而卑微。
一股强烈的渴望与不甘,如毒蛇啮心。是的,若有昔日之力,何须步步荆棘,生死一线?若有神王之威,冥花、天衍,不过覆手尘埃!
镜中“完美叶凡”伸出手,指尖流淌璀璨星辉,递来。
只要握住……
叶凡闭上了眼。
深吸一气。
再睁眼时,眸中已是一片冰澈清明。
“力量,我自会取回。”他对着镜中幻影,亦对着心底躁动,一字一句道,“但绝非以迷失本心、抛弃此身为代价。此躯虽残,承载我重生之志;此路虽险,是我自择之道。过往荣耀,是我欲越之丰碑,非沉溺之温床。至于瑶光、玄冥……我自会亲手了结,然非为复仇,是为斩断过往,走出我自己的‘道’!”
他左掌抬起,未接那虚幻之力,而是掌心向下,按向自己心口——残破星核所在。
“我的道,不在过去,不在幻境,就在此刻,在此伤躯不屈魂中!”
音落,镜中“完美叶凡”发出不甘厉吼,身影连同磅礴之力一道扭曲、迸碎。镜面世界开始崩塌。
眼前虚无消散,叶凡发现自己仍立于原处,守墓人的光罩犹在,只色泽略淡。他看向身侧。
柳如丝紧闭双眼,眉峰紧锁,面上时而温柔眷恋,时而坚毅决绝。她似置身一片鸟语花香的山谷,师门故地。师尊、同门身影栩栩如生,唤她留下,远离血腥争斗,传承香火,静度余生。同时,另一画面浮现:叶凡、金焱、洛星河于污秽刀剑中浴血,身影渐被黑暗吞没,他们回首,眼中带着期盼与托付……
她在安宁传承与血腥羁绊间挣扎。最终,她见“山谷”边缘亦现污秽侵蚀,师长身影在污染中扭曲哀嚎。她明白了,净土无存,唯抗而已。短杖在她手中握紧,杖头绿光刺破幻境,她睁眼,目光清澈而坚:“传承非独守一隅,更是涤荡污秽,护我所护之人!”
洛星河则身处一片由无数玄奥阵纹构成的虚空,阵纹瑰丽而强横,却透出天衍宗独有的冰冷算计。一威严声音响彻识海:“归返天衍,汝之阵道方得真传,可窥宇宙至理。外界挣扎,毫无意义。阵道之极,当为‘天命’役。”同时,叶凡等人浴血、被冥花吞噬的画面不断闪回。她咬牙,双手飞速结印,非推演天衍阵理,而是以己之道,强行扰断、崩解此间阵纹。“阵道,当由心而生,护心中之道,非为冰冷天命所役!”阵纹轰然溃散,幻境破。
金焱的试炼最是暴烈。他仿佛重回金乌星域,立威严殿中,对面是高踞王座、周身笼于太阳真火中的赤炎长老(虚影)。赤炎之声充满压迫与失望:“金焱,你私离星域,结交不明,屡犯族规,更疑长老,实乃叛逆!跪下认罪,交出神枪,或可禁地苟活!”同时,叶凡浴血、柳如丝救治、洛星河断后之景,与赤炎威压交织撕扯。金焱独目赤红,体内太阳真火失控暴走,嘶吼道:“我之忠,是对金乌星域真荣耀与传承,非对某独断行诡之长老!赤炎!你若心中无鬼,何不敢坦然面对?!我枪我命,只为心中认定的同道与正道而战!”他竟举枪刺向幻境赤炎虚影!幻境轰然炸裂。
四人几乎同时睁眼。
守墓人的光罩,此刻已透明如无物,随即无声碎散。
守墓人依旧立于原处,但那双浑浊眼中,似多了些许难言的微澜。他逐一扫过四人,在叶凡身上停留最久。
“直面心魔,坚守本我……虽各有执念,未至沉沦。”守墓人缓道,声中的疏离减却几分,“汝等,可近神树。”
他顿了顿,佝偻身形似挺直一线,目光投向那半枯半荣的巨树,眼中流出深沉的痛惜。
“既过试炼,可闻部分真相。”守墓人声转苍凉,“青源界,乃上古青木祖神,于‘万古大劫’中身负重创,最终兵解己身,残躯所化之庇护所,意在为天地存一线生机火种。生死树,即祖神心脏所化,维系此界‘生’与‘死’、‘荣’与‘枯’之轮回,本是永恒循环,生生不息。”
“然,上古之战,有‘天外秽力’侵入,污损界源。此秽力,与今世‘冥花’同源,却更为古老顽固。祖神残存意志与之对抗万载,渐居下风,致‘枯’力渐涨,‘荣’力衰退。此为一劫。”
守墓人眼中闪过刻骨恨意:“约三千载前,有自称‘窥命者’的外来者闯入。他们道法玄奇,自称‘天衍宗’,言可为青源界推演生机。祖灵意志其时已渐虚弱,允其推演。不料,此辈狼子野心,竟以推演为名,暗中布下窃源大阵,源源抽取生死树本源,蕴养一件名为‘天衍窥命盘’的邪器!致使生死树加速枯萎,枯荣失衡加剧,秽力侵蚀更快!此乃二劫,亦是……祸根!”
柳如丝与洛星河闻言,脸色骤变。尤是洛星河,身体微颤,天衍宗之影比她所想更暗。
“吾乃守墓人一脉,世代以己身融秘境本源,镇守于此,延缓枯荣崩坏,净化秽力。”守墓人声沉,“然吾辈之力,亦随秘境衰弱而衰退。时至今日,已近油尽灯枯。”
他猛地看向叶凡:“而今,第三劫已至!冥花之中,出一叛徒,原为我青木一脉天才,名‘木魇’。他投靠冥花,将自身青木生机与冥花秽源结合,修成诡异难缠的‘秽木魔身’。他不知从何处得知青源界与生死树之秘,竟视此地为其突破瓶颈、彻底掌控秽力之猎场!他早已暗中潜入,在生死树根系深处,种下一缕‘秽源分身’及大量‘秽源种’,并引动外界残留污染,形成腐化木灵,不断蚕食秘境,加速生死树枯萎!欲待时机成熟,一举污染掌控生死树,化此界为冥花乐土!”
叶凡眼神一凝:“第七执事,木魇?”
“正是此獠!”守墓人语气压抑着愤怒与无奈,“他本体似被他事所牵,未在此地。然其布置之后手,已如附骨之疽。若要逆转枯荣,净化污染,为你们疗伤,亦为此界争一线喘息之机,唯有尽快启动生死树核心的‘净源归元’仪式。此仪式需以纯净源力为引,调和生死。汝手中之钥,与这位女娃所得传承信物,正是关键。”
他指叶凡左掌,又看柳如丝手中短杖与令牌。
“但,”守墓人语气陡然严峻如铁,“仪式一旦启动,必惊动那潜伏的秽源分身,其必全力阻挠,甚或提前引爆部分秽源种,引发污染倒灌,加速生死树死亡。届时,非但仪式败,整个青源界皆可能彻底崩溃,吾等……尽葬于此。”
他浑浊的眼睛死死钉住叶凡:“汝,可敢赌?可愿承此因果?”
叶凡毫无迟疑,目光扫过气息微弱的金焱、面色苍白的柳如丝与洛星河,最终落在那棵半枯半荣、仿佛正无声哀嚎的巨树上。
“有何不敢?”叶凡声静,却字字斩铁,“纵是龙潭虎穴,也要闯上一闯。非仅为疗伤求生,更为……”
他顿了顿,想起祖灵意念碎片中“钥匙为舟”的低语,缓道:“……看清这被多方觊觎的秘境,究竟藏着何等真相,而我等手中之‘钥’,又能开启怎样的未来。”
守墓人深深看他一眼,枯槁脸上似闪过一丝极微弱的、名为‘希望’的光。
“好!既如此,便……”
话音未竟!
呜——!!!
一声凄厉至极、仿佛亿万枯木同折、又杂无尽怨毒狂躁的尖啸,猛然自生死树枯死那一半的深处爆开!
紧接着,整个青源界剧震!
他们来时的密林深处,无数道暴虐、混乱、充满污秽的气息冲天而起,如惊巢蜂群,化作一道道灰黑洪流,朝着生死树所在,铺天盖地席卷而来!
肉眼可见,那些原本只在局部活动的腐化木灵,此刻如同疯魔,数量暴涨十倍、百倍!其中更夹杂数十道气息格外强横、身躯扭曲狰狞的身影——秽木魔将!
木魇留下的后手,在感应到守墓人气息波动与叶凡等人接近核心的刹那,被彻底激发了!
“来不及了!”守墓人脸色剧变,木杖重顿于地,生死树周围亮起一层单薄青灰光罩,勉力抵住第一波无形尖啸冲击。
他急促对叶凡道:“吾需全力维持此结界,抵挡污染侵蚀,并准备仪式核心!汝之同伴,需在外围依托地势,阻截木灵狂潮,为仪式争时!记住,仪式关键在生死树根部洞穴,净源池畔!速去!”
他又看柳如丝三人:“生死树周边有祖灵残存意志庇护,可暂保无虞。结界之外,便托付尔等!”
形势急转直下,瞬息千钧一发!
狂潮将至,杀机临头!面对百倍于前的腐化木灵与凶悍魔将,重伤未愈、战力不全的三人,能否在生死树外围筑起血肉防线?
而叶凡,将随守墓人深入象征生死树心脏的根部洞穴,直面木魇埋藏的致命秽源分身,启动那吉凶未卜的“净源归元”仪式。内外交困,生死一线,仪式能否成功?防线又能否坚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