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夏府衙之内,烛火摇曳,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,一如他们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绪。
刘备坐在主位,眉头紧锁,焦虑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,最终还是落在了那个从容不迫的年轻人身上。
方才军议陷入僵局,他却只说让众人畅所欲言,自己则闭目摇扇,仿佛置身事外。
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亲自拿出惊天之策时,诸葛亮却缓缓睁开了双眼,目光温和地投向了堂下最末席的两个身影。
“主公,”他轻声开口,声音不大,却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,“亮初来乍到,于荆州形势只知皮毛。要论对襄阳城防、兵力部署的了解,在座之中,怕是无人能出蒯异度、蒯子柔两位先生之右。”
此言一出,满堂皆惊。
所有人的目光“唰”地一下,全都聚焦到了那两个坐立不安的身影上——蒯良与蒯越。
二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
他们刚刚“归降”,根基未稳,人心未附,正想着如何夹着尾巴做人,先求自保。
谁料诸葛亮一开口,竟将他们架在了火上!
这哪里是推举,分明是逼迫!
当着刘备和众将的面,他们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便是无能;若藏私不言,便是心怀二志。
无论哪一条,在这乱世之中,都是取死之道。
蒯良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,他与兄长蒯越对视一眼,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惧与一丝决绝。
他们明白,今日若不能献上足以让刘备满意的“投名状”,恐怕连这江夏的门都出不去。
事已至此,退无可退,唯有顺着诸葛亮的意,将自己彻底绑上刘备的战车。
蒯越深吸一口气,强作镇定地站起身,拱手道:“军师谬赞。我兄弟二人既蒙主公不弃,收容于此,自当竭尽所能。蔡瑁为人,外宽内忌,多疑好利。如今他挟持公子琮,篡夺州权,名不正言不顺,最怕的便是主公您以皇叔之名、携刘琦公子之势,号召荆州义士。依在下愚见,我二人可假作逃归,向蔡瑁进言,谎称主公兵力疲敝,军心不稳,只消大军压境,便可一战而定。蔡瑁求功心切,必会轻信。只要能将他主力诱出襄阳,城内空虚,主公大军便可趁势……”
他的话还没说完,刘备已是猛地一拍桌案,大喜过望:“好!此计甚好!子柔先生真乃吾之子房也!”
堂上众将亦是精神一振,原本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,仿佛胜利的曙光已然照进现实。
能兵不血刃拿下坚城襄阳,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。
然而,就在众人兴奋之际,一直沉默的诸葛亮却轻摇羽扇,淡然笑道:“子柔先生之计,可安军心,可诱敌军,确是上策。只是,尚缺了最后一道锁。”
众人皆是一愣,齐齐望向他。
“哦?孔明,计将安出?”刘备急切追问。
诸葛亮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弧度,目光扫过全场,缓缓道:“蔡瑁既出,襄阳必空。但城中尚有蔡氏党羽,若死守不开,我军攻城仍需时日,恐生变数。亮已备下一计,待蔡瑁大军离城三十里,自有我方内应,于城中散布流言,言蔡瑁实为曹操内应,此番出兵乃是欲将荆州军力拱手献与曹军。届时,城内守军与百姓必人心惶惶,只需一人登高一呼,开城迎主,则襄阳可不费吹灰之力而得!”他顿了顿,眼中精光一闪,“而这个人选,亮也已为他准备好了。”
此言一出,石破天惊!
如果说蒯越的计谋是点燃了引线,那诸葛亮的补充,就是将整座襄阳城都变成了一个只待引爆的火药桶。
连环设计,一环扣一环,竟将人心算计到了如此地步!
蒯良、蒯越兄弟二人更是听得头皮发麻,看向诸葛亮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恐惧。
此人,简直非人哉!
整个军议大厅,瞬间被一种运筹帷幄、决胜千里的狂热与紧张感所笼罩。
数日后,襄阳城外。
当斥候飞马传来蒯良、蒯越二人狼狈“逃回”的消息时,蔡瑁的第一反应便是怀疑。
这两个老狐狸,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从刘备手中脱身?
他按捺住立即出兵的冲动,亲自到城门迎接,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,心中却满是戒备。
酒宴之上,在心腹庞季的眼神提醒下,蔡瑁看似不经意地问道:“二位先生能安然归来,实乃万幸。只是不知,那刘琦小儿如今何在?”
这句问话如同一柄尖刀,直刺蒯家兄弟的要害。
二人心中一凛,蒯良连忙按早已商量好的说辞,叹息道:“唉,别提了。那刘琦终日被诸葛亮看管,形同囚徒,我等根本无缘得见。此次若非趁夜深,买通了看守的偏将,我兄弟二人只怕已是那江夏城的刀下之鬼了。”
这番说辞合情合理,加上二人一路风尘仆仆的凄惶之态,蔡瑁的疑心已去了七八分。
他对刘备的轻视和对自身实力的自信,让他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个诱人的机会是真的。
用少许风险,换取彻底铲除心腹大患的良机,这笔买卖在他看来,划算至极。
“好!传我将令,尽起城中精锐,明日五更造饭,兵出樊城,定要将刘备小儿一举擒杀!”蔡瑁拍案而起,意气风发。
军令如山,一夜之间,襄阳城内兵甲调动之声不绝于耳,繁华的州治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。
蔡瑁的将旗在夜色中高高扬起,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踏平江夏,威震荆楚的辉煌景象。
他并未察觉,随着大军的离去,这座坚城的防卫正变得前所未有的空虚,而真正的危机,并非来自城外的敌人。
城中一处僻静的府邸内,灯火通明。
一名年轻的文士正望着窗外军队调动的火光,眉头紧锁。
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笔杆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他听着远处传来的喧哗,眼中没有半点即将出征的激昂,反而充满了深深的忧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。
荆州动荡,外敌窥伺,值此危难之际,身为宗室的刘备尚且不论,这以权谋私、为一己之利而轻动刀兵的行径,与国贼何异?
一股郁结之气,在他的胸中越聚越浓,仿佛随时都会喷薄而出。
城头的风,似乎也变得愈发寒冷,一场看不见的风暴,正在这权力的中心悄然酝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