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芷的辛香,当归的醇厚,混着艾草的清苦,弥漫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。
药碾子转动的声音沙沙作响,与银针穿过棉布的嗤啦声交织在一起。
一声接着一声,不急不缓,竟成了夜色里最动人的乐章。
苏荷缓步走到药碾旁,拿起一根沉甸甸的药杵,加入了研磨药材的行列。
药杵碾过药材,细碎的粉末簌簌落在碾槽里,淡淡的药香萦绕鼻尖。
“苏姑娘,您歇着吧。”一个绣娘见她忙碌了一天,竟还来和她们一起做事,脸上带着几分心疼,“您忙了一天,这些粗活,我们来就好。”
她们不善厨艺,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。
“没事。”苏荷笑着摇头,手腕轻轻转动,药杵在碾槽里划出均匀的弧线,“前线那么多人,用命守着我们,守着这大乾的疆土。我们守好后方,缝好棉衣,配好伤药,才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。”
绣娘们闻言,手上的动作蓦地快了几分。
银针穿梭的声音密密匝匝,像是春蚕啃食桑叶。
又像是在编织一张名为“希望”的网,将这一方小院,将这乱世里的点点温暖,都牢牢网住。
苏荷看着她们被灯火映亮的脸庞。
那些脸庞上,有少女的青涩,有连日劳作的疲惫,却唯独没有半分惧色。
心头的焦虑,竟在这温暖的画面里,渐渐被抚平,化作了一股绵长而坚定的力量。
她知道,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,前路依旧荆棘丛生,刀光剑影,生死未卜。
可只要归宁院的灯火不灭。
只要她们守着彼此,守着这份藏在针线与药香里的希望。
总有一天,漫天烽烟会散,澄澈星月会明。
而她等的那个人,也定会踏着漫天硝烟,身披一身荣光,带着胜利的捷报,平安归来。
本以为坊间那些关于前线战事吃紧的传闻,不过是乱世里百姓们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。
苏荷指尖捻着银针,在厚实的棉布上来回穿梭时,还这样宽慰自己。
秋末的风已经带了凉意,归宁院的暖房里煤炉生着火,热气腾腾。
绣娘们指尖翻飞,丝线簌簌作响,裁好的棉布堆得像小山。
苏荷手拿绣娘们做好的棉衣,为棉衣缝上扣子,她的女红手艺也就只能做这点小事了。
脑海里却毫无预兆地撞进魏子安离开时的模样。
那日他一身玄色戎装,身姿挺拔得像崖边的青松。
他的目光沉沉的,像盛满了整片星空,看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,说得郑重无比:“荷儿,等我回来。”
“姑娘?”身旁绣娘的轻唤拉回苏荷的神思,她才惊觉自己的指腹已被锋利的针尖刺破,渗出一点殷红的血珠。
血珠滚落在棉布上,晕开一小团红梅似的印记。
她却未觉察,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,莫名的慌意丝丝缕缕地往上冒,缠得她有些喘不过气。
这股心慌还没压下去,院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是照影,他素来沉稳,此刻却步履匆匆,墨色的眉峰拧成了川字,脸色凝重得像是罩了一层寒霜。
苏荷的心猛地一沉。
她不动声色地将指尖的血珠拭去,对绣娘们温声交代了几句,便跟着照影往办公房走。
木门被轻轻合上,隔绝了外面的笑语声,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压抑的气息。
照影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,递过来时,指节都在微微泛白:“苏荷,听风传信给我,让我亲手将此信交给你。”
苏荷的指尖刚触到那信,便像被烫到似的轻轻一颤。
听风是魏子安的师弟,虽个性轻浮,但对她却从未有逾矩。
他若有事,为何不通过魏子安,反而绕了这么大一个弯,直接传信给她?
难道是有什么事,是连魏子安都不能知道的?
她屏住呼吸,小心翼翼地挑开火漆,展开信纸。
上面的字迹潦草歪斜,墨渍晕开了好几处,显然是写信人在极度匆忙之下写的。
一行行字跳进眼底,像淬了冰的刀子,剐得她指尖发麻——
燕王手下护送的粮草神秘失踪,前线粮草告急,不日便要断供;
西域蛮族不知从何处得了强援,用兵诡谲狠辣,大乾兵士伤亡惨重;
幸得蔺老和林悦死守阵地,才勉强稳住防线;
林悦疑心,那西域的帮手,可能与她和苏荷一样,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。
“粮草将断”“西域帮手”“同来之人”。
这几个字在摇曳的烛火下跳跃着,灼得苏荷的眼睛生疼。
她猛地抬头看向照影,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,尾音几乎要飘起来:“听风可有说,那西域帮手,有什么特别的迹象?”
照影眉头紧锁,沉吟片刻,缓缓摇头:“只说对方的打法,半点不似西域蛮族的莽打莽撞。他们善用埋伏,精通阵法,倒像是……像是受过最精细的兵法训练。”
“更要命的是,他们手里有一批从未见过的火器。威力极大,一炮轰下来,大乾的士兵死伤无数,守军已经吃了好几次大亏了。若不是城门够坚固,恐怕都要破城了。”
火器!
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,在苏荷的脑海里轰然炸开,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。
乱世之中,战场之上,向来是以冷兵器为主。
弓箭长矛,刀枪剑戟,便是最厉害的杀器了。
火器这东西,别说见过,连听都鲜少有人提及,更别说能造出可以投入战场、威力如此惊人的火器。
除了来自现代的人,谁还能有这样的本事?
无数念头在苏荷的脑海里翻涌,像乱了套的走马灯。
那人是敌是友?为何要帮西域对付大乾?
难道是想借着这场乱世,在大乾的土地上搅弄风云,掀起更大的风浪?
还有那批粮草。
她与照影在云隐镇时,还亲眼见过燕王手下押送粮草的队伍,浩浩荡荡,戒备森严。
怎么会凭空消失?
难不成粮草还能长了翅膀飞了?
这其中,到底藏着怎样的隐秘?
苏荷深吸一口气,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,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