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把的光还在跳，张定远的手还按在剑柄上。远处训练场的口令声一声接一声，整齐划一。他刚想转身下城，眼角忽然扫到海面有红点飞起。
一道火光撕开夜空，钉进西段城楼横梁。火星溅到干草堆上，立刻腾起一股黑烟。
“着火了！”有人喊。
张定远拔剑冲向火源：“刘虎！带人砍断屋梁！别让火烧到主架！”
刘虎应声就跑，右臂的绷带还没拆，动作有些迟缓。他抄起斧头，带着三名士兵冲上城楼。一根燃烧的横木眼看要压下来，张定远一把拽住刘虎后领，将他拉开。横木砸地，碎木四溅。
“快劈！”张定远吼。
刘虎回神，抡斧猛砍。木头断裂，燃烧的梁柱被推下城墙。火势暂时被控制，但风越来越大，火星吹得到处都是。
又一波火箭射来，像雨一样落进城头。一支箭钉进堆放的木盾堆，火苗迅速爬满整垛。另一支射中了望台，茅草顶瞬间烧穿。浓烟滚滚，呛得人睁不开眼。
“非必要不得离岗！”张定远站在垛口大喊，“三人一组，轮换泼水！弓手压制敌军渡河！”
他抽出长弓，搭箭拉弦，瞄准护城河边正在架梯的倭寇头目。第一箭射中肩膀，那人踉跄倒地。第二箭穿透喉咙。第三箭射翻举火把的接应者。三箭连发，敌军登城节奏被打断。
可火越烧越旺。一段女墙被烧塌，砖石滚落。守兵被迫后撤，防线出现缺口。倭寇见状，齐声呐喊，更多小船靠岸，扛着云梯往城墙冲。
“火铳手列队！”张定远跃下垛口，冲到缺口边缘，“准备射击！等我命令！”
火铳兵从烟雾里跑出来，排成三排。他们脸上全是灰，有人咳嗽不止。张定远盯着逼近的敌军，直到对方进入射程。
“三点齐射！”他挥剑下令。
轰！三排火铳同时开火。冲在最前的七八个倭寇倒地翻滚。后续队伍一顿，攻势暂缓。
但火还在烧。火焰顺着城墙上的木结构蔓延，烧到了地基附近的支撑桩。夯土墙开始发烫，表面出现裂纹。
“不好！”一名老兵趴在地上听动静，“墙根要裂了！”
张定远冲过去查看。墙体内部传来低沉的断裂声，像石头在咬牙。五丈长的一段城墙明显下沉，砖石松动。
“撤出这段所有人！”他立刻下令，“只留两人鸣锣示警！一旦塌陷马上后退！”
士兵们快速撤离。沙袋、滚木、备用弓箭都来不及搬走，只能放弃。两名传令兵守在边缘，手里拿着铜锣。
火器手集中火力打击投火的倭寇。虎蹲炮调转方向，对着岸边船只连轰三炮。一艘小船炸开，火油罐爆燃，海面浮起一片火海。
可倭寇不怕死。又有十几艘船绕过火区靠近。他们扔出火油罐，砸在城墙上溅开。油火粘在砖石上烧不灭，温度越来越高。
新兵李三站在火线边，看着越烧越猛的大火，声音发抖：“城墙要塌了……真的要塌了……”
旁边民夫听到这话，转身就想跑。另一名士兵拦住他，两人扭打起来。混乱中，三个人离开了岗位。
“站住！”张定远冲过去，一脚踹开纠缠的人，“谁敢擅离职守，当场斩首！”
他跳上完好的角楼，扯掉外铠。血迹斑斑的绷带露出来，右手掌的伤口还在渗血。他举起剑，声音穿透火场。
“我手没好照样能战，你们怕什么？今天守住，明天就是太平！”
底下没人说话。
他继续喊：“刘虎！带老兵巡防！每过一段，齐吼一遍！”
刘虎抹了把脸，提起刀：“兄弟们！跟我来！”
十多名老兵列队，沿着城墙行走。
“定远在此！”
“寸土不让！”
“定远在此！”
“寸土不让！”
口号一声接一声传开。原本动摇的新兵挺直了背，民夫也停下脚步，重新拿起水桶。
火势仍在扩大。支撑桩一根接一根烧断。地面震动加剧。那五丈长的墙段发出最后一声闷响，墙体倾斜，然后轰然倒塌。
尘土冲天而起，烟雾遮住半边城墙。坍塌处形成斜坡，直接通向城内。
倭寇疯狂呐喊，组织突击队冲锋。二十多人抬着撞木，直扑缺口。
“预备队！”张定远拔剑指向缺口，“列盾阵！挡住他们！”
八名盾兵冲上前，竖起巨盾，组成弧形防线。后面火铳手压上，枪口对准斜坡。
第一批倭寇冲上来，撞木猛击盾牌。盾阵晃动，但没破。
“三点齐射！”张定远吼。
火铳喷出火光。第一排倭寇倒下五个。第二排补上，又被打退。第三排刚露头，弓手放箭，三支羽箭穿入胸口。
攻势被压下去。倭寇退回坡底，重新集结。
张定远喘着气，盯着那片废墟。斜坡不算陡，若再来百人强攻，盾阵撑不过两轮。
他低头看地形。瓦砾堆叠，泥土裸露，边缘有积水反光。他脑中一闪：这坡度……若引水……
念头刚起，就被打断。
“将军！”一名火铳手跑来报告，“弹药只剩三箱！再打两轮就得拼刀了！”
张定远点头：“通知后方，立即运弹药上来。”
“是！”士兵转身要走。
“等等。”他叫住，“告诉库房，把所有虎蹲炮的炮弹集中调来西段。另外，找几条长钩竿，再拿些湿麻布过来。”
士兵领命而去。
火场那边，刘虎正带队用长竿勾拉未燃的木料。湿麻布盖住临近火区的物资堆。火器手轮流射击，压制岸边敌人。
张定远走回缺口。盾兵们浑身是汗，有人手臂发抖。他挨个拍肩。
“还能战吗？”
“能！”
“能！”
“能！”
声音不太齐，但都在喊。
他站到最前面，面对斜坡。火光映在他脸上，铠甲熏得漆黑。指节因握剑太久渗出血丝，混着灰成了暗红色。
远处，倭寇再次集结。这次来了五十多人，分成三队。中间是撞木，两侧持刀掩护。他们不再喊叫，慢慢推进。
张定远举起剑。
盾兵蹲下，压紧盾牌。火铳手装弹完毕，枪口对准斜坡中段。
倭寇踏上废墟。
“三点齐射！”
轰！
前排七人倒地。撞木歪斜。
第二排补上。
“装弹！弓手准备！”
弓弦声响。六支箭射出。三人中箭，但其余人已冲到近前。
刀盾相撞。倭寇猛劈盾沿，试图撬开阵型。一名明军盾兵被砍中肩膀，倒地。缺口出现。
“补位！”张定远侧身一脚踢翻逼近的敌人，左手抽出短刀刺入另一人腹部。他把尸体推开，站进缺口。
火铳手退到第二线，重新装弹。
倭寇越来越多。他们踩着同伴尸体往上冲。盾阵开始后移。
张定远大吼：“火铳手！打头排！打举火把的！”
枪声再响。举火把的倭寇被击毙。进攻节奏一乱。
刘虎带五名老兵从侧翼杀来，砍翻三人。盾阵趁机稳住。
可敌军没停。第三波又来。人数更多，带着云梯。
张定远盯着那斜坡。脑子里还是刚才那个念头：这坡度……若引水……
他张嘴想喊什么，却咳出一口烟。
火更大了。风吹着烈焰扑向城内街道。百姓在远处尖叫。
他抬起手，抹掉脸上的灰和血。
剑还在手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