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向烽进了屋里来后,就看到小夫郎坐在桌子前看账本。
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得短了,火光有些跳动,光线昏黄黯淡。云乐正凑近了,微微蹙着眉,仔细辨认着账本上细密的数字,时不时抬起手揉一揉有些酸涩的眼睛。
向烽进屋看见这一幕,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。
他没说什么,转身走到橱柜边,从里头取出一支崭新的蜡烛,又拿过烛剪,利落地剪去旧烛台上那截短短的烛芯,清理了烛泪,然后将新蜡烛稳稳地插上、点燃。
明亮而稳定的新烛火“噗”地一声燃起,驱散了方才的昏暗。
向烽端着烛台,走到桌边,轻轻放在云乐手侧不远不近、光线最佳的位置。柔和明亮的光晕立刻铺满了账本,也将云乐低垂的侧脸映照得更加清晰。
云乐感觉到光线的变化,抬起眼,正对上向烽关切的目光。他愣了一下,随即眉眼弯起,露出一个带着疲惫却甜蜜的笑容,轻声嗔道:“相公,你洗漱好了啊?”
向烽点点头,陪他在桌子边坐下,问:“怎么这么晚看账本,是账目有问题?”
云乐摇摇头,骑射场的账本都是自己和三哥一起打理的,不会有错。
“我就是想看看家里这两年存下来多少嘛。”
向烽听了他的话,笑着问:“存下了多少?”
云乐一听向烽问,嘿嘿一笑,人往他身边凑近了点,
“相公,我们骑射场这几年就攒下来近六千两,加上咱们之前攒的,御赐的田地产出,咱们家有近九千两的银子呢。”
云乐说到这儿,眼睛亮晶晶的,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,那得意又满足的小模样,看得向烽心头发软。
近九千两银子,在从前的水秀村,怕是几辈子都不敢想的数目。如今自己估计是整个安平县最有钱的小哥儿了,云乐心里想着,嘴里也说了出来。
向烽听了,嘴角的笑意更深,眼底却是一片了然与沉稳。他伸手,轻轻揉了揉云乐的脑袋,温声道:
“嗯,我们乐哥儿真能干,持家有方。”
向烽嘴上夸了云乐,心里却十分坦然。骑射场生意越来越好了,招生一直在扩大,除去人工开支,何群的分红以及骑射场马匹的养护和购买,是能存下这么多来。
“那是,有我这么好的夫郎,你就偷着乐吧!”
云乐自恋地扬了扬下巴,随即收敛了玩笑神色,身子又往向烽那边凑近了些,语气变得认真起来,“相公,我正想和你商量件要紧事——是关于咱们云安读书的事。”
他微微蹙起眉头,带着些苦恼:
“以前在村里,总觉得孩子嘛,七八岁开蒙都算早的。可这几年跟着干娘在府城走动,见识多了才晓得,那些大户人家的孩子,四五岁就开始进幼学认字读书了,等到七八岁,人家都读完好几本启蒙书了,咱们孩子才开始,岂不是要落下好大一截?”
“如果云安以后想走科考的路子,咱们不能让他从第一步就输给别人啊。我听说上过幼学的孩子,去蒙学读书的时候不会那么吃力。”
向烽静静地听着,目光专注。
云乐继续道:“我打听过了,咱们县里、镇上,都没有专收这么小娃娃的幼学。倒是府城有,干娘去年过年时就提过,说若是咱们愿意,可以把云安放在何家,何家那边有相熟的好幼学,专收年幼的孩童开蒙,先生也好,环境也稳妥。”
他说到这里,语气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,带着浓浓的不舍和犹豫:
“干娘是一片好心,何家的条件自然没得说。可云安还这么小,就要离开我们身边,送到府城去,我有点舍不得,也怕他不适应,想家,受委屈。”
他无意识地攥紧了向烽的衣袖,眼中流露出为人父母最真切的纠结。
“嗯,我也舍不得云安,肯定不会让他一个人住在何家的。”
向烽先稳住了云乐的情绪,又开始说:
“去年将军就和我说过这件事了,他说上京的孩子启蒙更早,哪像我们家这个这么大了还无忧无虑的追猫逗狗啊。”
“将军说,以前秦公子小时候,三岁就开始启蒙了。”说到这,两人目光对视,都停顿了下,没在秦公子的事上多讨论什么。
向烽继续道:“将军的话我早就听进去了,县城这边确实没有幼学,府城的幼学倒是有几家好的。”
云乐一听他知道府城有幼学的事,问:“你去看过?”
向烽点点头,想到这一年在何学正的推荐下看了几家幼学,里面的小团子都和云安差不多大,一个个肉乎乎,白净净的,还穿着统一的幼学服,跟着先生摇头晃脑的读三字经。
现在回想起来,还忍不住想笑。
向烽细细说着那几家幼学的情况,从先生的资历、学堂的环境,说到每日的课业安排。
当提到那些小团子们都穿着统一的、浅青色的小儒衫,整整齐齐坐在那里,跟着先生奶声奶气地念“人之初,性本善”时,云乐听着听着,眼神便有些飘远了,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。
他仿佛透过向烽的描述,清晰地看到了自家那个小皮猴穿上那身浅青色小儒衫的模样。
他坐在一群同样打扮的小豆丁中间,努力挺直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身板,手里捧着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启蒙书册,小脑袋随着诵读的节奏一点一点,神情是努力模仿大人的认真,可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,说不定早就偷偷瞟向了窗外枝头唱歌的小鸟,或者前排同窗衣服上晃动的穗子……
“一定……特别招人疼。”云乐忍不住笑出声,轻声说道,眼里闪着憧憬又温柔的光,
“咱们云安穿上那身小衣裳,肯定像个糯米团子成了精,偏要装成个小书生。”
向烽听了他的话也低声笑了起来,随后云乐停了笑声,问他:
“那云安去府学读书,不和咱们分开的话,要跟着一起去吗?那家里和骑射场那边怎么办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