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文彬脸上的平静面具,在听到“JY最终协议”和“三个月前”这几个字的瞬间,终于出现了清晰的裂痕。那是一种精心构筑的堡垒被一炮轰开缺口时的震动,混杂着难以置信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。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,推眼镜的动作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。
审讯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记录员的笔尖悬在纸上,等待着风暴或更深的沉默。
林宸没有催促,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徐文彬,目光如同手术刀,精准地解剖着对方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。他知道,对于徐文彬这种自恃智力超群的人而言,最大的打击不是肉体的禁锢,而是智力上的全面溃败,是自己引以为傲的“完美计划”被彻底看穿。
“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。”徐文彬的声音比之前干涩了一些,重复着苍白的否认,但底气已然不足。
“你明白。”林宸的声音依旧平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你利用李梦对刘景元的怨恨作为掩护,真正目的是窃取刘景元设计工作室的核心技术资料——那个你命名为‘JY最终协议’的数据包。案发前两个月的虚假资金流水,案发前后你对刘景元公司服务器的异常访问记录,以及我们从你设备里恢复的、指向这个‘协议’的加密文件索引,都证明了这一点。”
林宸将经侦报告和文件索引的复印件又往前推了推,纸张摩擦桌面的细微声响,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。
“你精心策划了整个‘时间伪造’案,不仅仅是为了帮李梦脱罪,更是为了给你真正的盗窃行为打掩护。你将警方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复杂的时间谜题和情感纠葛上,从而忽略了你隐藏在幕下的真实意图。你在警方忙于梳理混乱时间线的时候,就已经利用预设的后门,从容地转移走了你觊觎已久的东西。”
徐文彬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,眼神闪烁,不再与林宸对视,而是落在了桌面的那些纸张上,仿佛那上面有他无法理解的咒文。
“你很聪明,徐文彬。”林宸话锋一转,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客观的评判,“你懂得利用肝素干扰法医判断,懂得利用技术漏洞篡改电子时间,懂得利用公开的停电事件来分割和掩护你的行动流程。你甚至算计到了李梦会在压力下部分坦白,从而将警方的视线牢牢锁定在情感谋杀的方向上。”
这看似夸奖的话语,听在徐文彬耳中却无异于最尖锐的讽刺。他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“但是,”林宸的声音陡然转冷,如同冰锥,“你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。你太沉迷于自己设计的这场‘完美犯罪’游戏,以至于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——过度的复杂,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。”
林宸站起身,走到徐文彬身边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语气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冷静:“如果仅仅是李梦激情杀人,你帮忙伪造现场,根本不需要用到肝素,也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地精确伪造死亡时间。一个简单的清理现场、制造入室抢劫假象,或者哪怕只是将死亡时间模糊处理,都比你现在这套复杂的手法更有效、更不容易出错。你画蛇添足了,徐文彬。正是你这多余的、近乎炫技的‘时间伪造’,暴露了你背后隐藏着另一个必须通过精确时间差来掩盖的真正目的!”
徐文彬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,之前的傲慢和冷静荡然无存。林宸的每一句话,都像重锤般砸在他心理防线上最脆弱的地方。
“还有那个连帽衫,”林宸继续施加压力,“你第二次返回现场,真的只是为了调整空调和确认尸体状态吗?恐怕不是吧。你是不是需要利用现场的网络环境,完成数据窃取的最后一步校验?或者,清除掉某个只有在特定时间、特定物理位置才能访问的日志记录?你在那十五分钟里,到底触碰了什么?下载了什么?删除了什么?”
“别说了!”徐文彬猛地抬起头,声音嘶哑地低吼了一声,眼镜后的双眼布满了血丝,带着一种困兽般的绝望和愤怒。他的心理防线,在林宸层层递进、逻辑严密的推理和证据面前,终于开始土崩瓦解。
林宸没有停下,他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——赵思妍刚刚送来的、从通信运营商那边获取的、关于徐文彬那部备用手机在案发当晚的详细基站信号定位数据。
“看这里,”林宸将一张打印出来的信号轨迹图拍在徐文彬面前,“你的手机,在晚上八点四十分左右,信号出现在星光苑小区附近的停车场,这和你下车的时间吻合。然后,在八点五十分到九点零五分这段时间——也就是小区停电期间——你的手机信号消失了,或者说,稳定在了一个极弱的、可能是深入建筑内部或被屏蔽的状态。你当时就在现场楼内,或者极其靠近楼体!”
“九点零五分之后,信号重新出现并移动,显示你离开了小区范围。但在九点五十分,信号再次回到小区,并与单元楼监控拍到你进入的时间完全吻合!”林宸盯着徐文彬苍白的脸,“你需要我继续解释,这连续的、清晰的物理位置信息吗?你亲自参与了现场处理,包括注射肝素,包括可能的数据窃取操作!”
铁证如山,逻辑闭环。
徐文彬怔怔地看着那张信号轨迹图,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,瘫软在椅子上。他赖以维持冷静的最后支柱——技术上的优越感和行动上的隐秘性——被彻底摧毁了。
长时间的沉默之后,他发出了一声似哭似笑的、极其压抑的声音,双手插进头发里,用力地抓挠着。
“……是……是我干的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破碎不堪,“肝素是我注射的……时间是我改的……资料……也是我拿走的……”
他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。如同林宸推断的那样,他早就盯上了刘景元公司的一项前沿设计技术。他利用李梦作为跳板和烟雾弹。案发当晚,他诱导并利用了李梦与刘景元的争吵,甚至在混乱中可能起到了关键作用,这一点他语焉不详。在刘景元失去反抗能力后,他冷静地实施了后续所有步骤:注射肝素、布置现场、利用停电间隙潜入完成关键的数据抓取和痕迹清理、远程篡改时间、最后再次返回确认并强化误导。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?”记录员忍不住问了一句。
徐文彬抬起头,脸上是一种混合着偏执和疯狂的扭曲表情:“为什么?因为那套技术值这个价!因为它能让我……让我们!摆脱现在这种平庸的生活!刘景元那个蠢货,他根本不懂那套设计的真正价值,他只会用它来接一些低端项目!那是明珠暗投!是浪费!”
他的动机,赤裸而丑陋,源于贪婪,包裹在技术偏执的外衣之下。
此案,在刑事部分基本宣告侦破。李梦涉嫌故意杀人,徐文彬涉嫌故意杀人、盗窃商业机密、毁灭伪造证据多项罪名,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。
审讯室外,众人都松了一口气,连日奋战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涌了上来,但更多的是案件告破的欣慰。
然而,林宸看着审讯室里那个彻底崩溃、却又在提及技术价值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光芒的徐文彬,心中那个最初的疑问,却并未完全消散。
徐文彬交代了作案过程和直接动机,但是……他如此执着于、甚至可以说是“沉醉”于这套复杂的时间伪造手法,真的仅仅是为了掩护盗窃吗?还是说,在这赤裸的功利目的之下,还隐藏着某种更深层的、属于他个人的、扭曲的“成就感”或“测试欲”?
他设计这个时间谜题,是否,也在期待着有人能看穿它?
林宸摇了摇头,将这个略显哲学意味的念头暂时压下。无论如何,眼前的案件已经可以结案了。他转身,准备离开审讯区。
也就在这一刻,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赵思妍发来的信息。信息内容让他的脚步微微一顿:
“林宸,核对徐文彬窃取资料清单时发现异常。他拷贝的数据量,远超过他声称的目标技术文件。里面混杂了大量无关的、甚至是加密的私人文档。另外,在他主要电脑的一个物理坏道扇区,数据恢复显示,他曾多次访问过一个……非公开的、暗网层面的技术论坛。”
林宸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。
案件,真的彻底结束了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