苍鹰坠地的瞬间,陈玄已经冲到瀑布边缘。他手中的玉片还在震颤,蓝光透过指缝映在脸上,像是某种古老契约正在苏醒。水流轰鸣而下,激起的水雾扑面而来,带着湿冷的寒意,打湿了他的衣领和额发。
那一刻,他的心跳竟与玉片的频率隐隐同步——嗡、嗡、嗡——每一下都像敲在神识深处。
“它进去了。”他说,声音不大,却穿透了水声。
云昭站在他身后半步,右手按着右肩,霜魄剑残刃斜插在身侧石缝中,剑柄微微颤动,仿佛不甘被弃。她的呼吸比刚才更重,每一次吸气都像刀刮过喉咙。黑气沿着锁骨往下爬了一寸,如墨汁滴入清水,缓慢而不可逆地蔓延。
她没说话,只是抬手掐出三道冰符,指尖微抖。
那不是因为力竭,而是因为痛——深入骨髓的侵蚀之痛,正顺着经脉往心脏逼近。但她不能倒,至少现在不能。
她知道陈玄不会回头,也不会停下。所以她必须站在这里,哪怕只剩一口气,也要为他守住这条退路。
三道冰符飞出,在空中划出淡蓝色轨迹,贴上岩壁。符纸燃起幽光,一层薄冰迅速覆盖四周,凝成预警结界。只要残魂移动引发水流变化,冰符就会共鸣示警。
“我只能维持半个时辰。”她说,声音低哑,“寒气压不住太久。”
陈玄没有看她,只是低头打开工具包,翻出那个银灰色的密封匣。这是机关城主亲手交给他的防水装置,外壳是玄铁打造,接口处涂了避水凝胶,能抵御深海万丈压力。他小心翼翼把灵气频谱仪放进去,旋紧盖子,再将探头伸向瀑布。
仪器屏幕亮起,波形图开始跳动。他调到液态穿透模式,手指快速点着校准按钮。声波在水中传播比空气慢,但能穿透更深。屏幕上出现一个密度异常区,在瀑布后方约七丈的位置,形状不规则,像是空洞。
他眯起眼,指尖轻触屏幕边缘,放大局部数据流。
“后面有空间。”他说,“不是天然岩穴,结构太对称。”
这不是巧合,是人为设计的藏匿之所。
云昭把剩下的九道冰符甩出,围绕瀑布外围布成环形。符纸贴在岩石上,泛起一层层叠叠的薄冰。十二道符全部激活,结界完成。她靠在石壁上喘息,左手悄悄抹去嘴角渗出的一丝黑血。
她不想让他看见。
可陈玄早就察觉了。从她脚步落地的那一瞬,他就感觉到她体内灵力运转的滞涩。那不是普通的伤,是魔气入体,若不及时压制,三日内必侵心脉。
但他不能停。
他知道,一旦停下,就再也追不上那个东西了。
那枚残魂,承载着三百年前那场大战的真相,也藏着他们师门覆灭的根源。
他背好工具包,滑翔翼的骨架还绑在背后,金属杆弯曲变形,发出细微的咯吱声。但他没拆下来。这东西还能用,哪怕只多撑一步。
他走到瀑布前,伸手试探水流冲击力。掌心刚碰到水幕,一股拉扯感就传来。水里混着魔气,腐蚀性不强,但持续接触会损伤经脉。皮肤表面立刻泛起红痕,像被细针扎过。
“你先撑住冰阶。”他对云昭说。
云昭点头,拔出霜魄剑残刃。剑身裂痕纵横,如同命运刻下的伤疤。她咬破舌尖,一口精血喷在剑身上。
刹那间,寒气暴涨!
霜魄剑发出清越龙吟,剑光如雪崩般倾泻而出。剑尖划过水面,一道螺旋形冰阶从外向内延伸进瀑布深处。每一步台阶都结得极快,晶莹剔透,却又在水流冲击下迅速融化。
她脸色一白,身形晃了晃。
陈玄启动滑翔翼残余的反重力模块。嗡的一声轻响,装置震动起来,虽然功率不足,但足够减轻体重。他抓住云昭的手臂,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冰阶。
水流砸在头顶,像千百把锤子同时敲打。冰阶承重有限,走一步晃一下,仿佛随时会碎裂沉沦。
第三步时,一块台阶突然断裂。陈玄猛地拽住云昭手腕,脚下一滑,膝盖狠狠磕在冰棱上,剧痛钻心。鲜血顺着裤管渗出,染红了冰面。
他没停,继续往前。
第五步,冰阶开始倾斜。第六步,云昭的剑光一闪,又补了一层寒冰。第七步,他们穿过水幕,眼前豁然一亮。
洞窟不大,四壁干燥,地面平整,仿佛从未被外界侵扰。陈玄关掉滑翔翼动力,收起密封匣。他拿出频谱仪,重新扫描四周。信号源就在这个空间里,但波动消失了。
“它藏起来了。”他说。
云昭靠在墙上,左手扶着剑柄。她的脸色发青,右肩黑斑已经蔓延到腋下。她闭眼调息,寒气顺着经脉流转一圈,勉强压住扩散势头。额头渗出冷汗,顺着鬓角滑落。
她知道,自己撑不了多久了。
可她不能说。
她看着陈玄走向左侧岩壁。那里刻着一圈符号,排列成环状,中间是一个石质阴阳鱼,可以转动。他凑近看,符文样式古老,和他在古卷上见过的不一样。
青铜鼎在他识海中浮现虚影。
一瞬间,大量信息涌入。那些符文被翻译成二进制编码,八卦方位对应八个数据位,阳爻为1,阴爻为0。系统推演出唯一激活序列:乾、兑、离、震、巽、坎、艮、坤,顺时针轮转。
“是九宫八卦阵。”他说,语气笃定,“不是攻击阵法,是门禁。”
“怎么开?”云昭问。
“需要阴阳二气同时注入阵眼。”陈玄指着阴阳鱼两侧的凹槽,“左边阴极,右边阳极。你负责阴,我来阳。”
云昭走过来,把手放在左侧凹槽。寒气缓缓流入,凹槽边缘泛起淡蓝色光晕。她感到一股奇异的牵引力,仿佛自己的命格都被这阵法读取。
陈玄从工具包取出电极笔,那是他改装过的理道笔,笔尖连接微型灵力转换器。他把笔尖插进右侧凹槽,按下开关。
阴阳鱼开始缓慢转动。
第一格,乾位亮起蓝光。
第二格,兑位亮起。
第三格,离位。
每转一格,洞窟就轻微震动一次。当第八格艮位对齐时,整个地面猛然一沉。中央石板向下缩进,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。蓝光从通道深处透上来,稳定闪烁,如同某种古老的召唤。
“开了。”陈玄收起电极笔。
云昭没有动。她的身体靠着墙,左手还在按着伤口。黑气没有继续蔓延,但也没消退。她抬头看向通道,眼神清醒,甚至透着一丝决绝。
“你下去。”她说,“我守在这里。”
“不行。”陈玄说,“你一个人撑不住。”
“我不是让你丢下我。”她说,“是一起走。”
她扶着墙站起来,霜魄剑握在手里。剑身裂痕还在,但剑尖凝聚了一丝寒光,那是她最后的意志所化。她跟着陈玄踏上阶梯。
那一刻,她知道自己可能走不出去了。
但她不在乎。
只要能陪他走到最后一步,就够了。
通道狭窄,只能容一人通过。墙壁上有微弱蓝光流动,像是某种能量回路,规律而神秘。陈玄腕上戴着超导线圈做的时空稳定器,指针显示局部时间流速偏差0.3%,不算危险。
他走在前面,脚步沉稳,每一步都计算着距离与节奏。他知道这种地方最怕触发连锁陷阱。而云昭跟在后面,脚步略显踉跄,但她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。
她不想成为负担。
他们走到底,面前是一间圆形石室。正中央有个石台,上面放着半块玉佩。玉佩呈暗褐色,表面刻满魔纹,纹路还在微微发亮,仿佛有生命般呼吸起伏。
陈玄停下脚步。
他从密封匣取出防水频谱仪,对准玉佩扫描。屏幕上的波形图跳动几下,和玉片追踪到的残魂频率完全一致。
“就是它。”他说,声音里有一丝压抑的激动。
三年追寻,万里奔波,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——终于找到了。
云昭站在门口,没有靠近石台。她的呼吸变浅,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颤抖。但她的眼神一直盯着玉佩,手指握紧了剑柄。
她不怕死。
她怕的是,他拿到真相之后,会不会忘了来时的路上,是谁一直陪着他。
陈玄慢慢上前,拿出一个玉盒。盒子内层涂了隔灵粉,能阻断外界感应。他蹲下身,用镊子夹起玉佩,轻轻放进盒子里。
咔哒一声,盖子合上。
他刚要起身,忽然察觉不对。
石室里的蓝光变了节奏。原本稳定闪烁,现在变成了三短一长,间隔两秒重复一次。他低头看时空稳定器,指针剧烈摆动。
“有问题。”他说。
话音未落,云昭立刻抬手,霜魄剑指向石台下方。她刚迈出一步,地面突然震动。石台底部裂开一道缝,里面露出一个小型符阵,正在运转。
陈玄反应极快,一把将玉盒塞进密封匣,反手甩向云昭方向。云昭接住匣子,后退两步靠墙,动作干脆利落。
他转身扑向符阵,电极笔插进能量节点,强行切断输出。符阵光芒一闪,熄灭了。
石室恢复平静。
陈玄喘了口气,回头看向云昭。她站在原地,左手紧紧抱着密封匣,右手举着霜魄剑,剑尖对着通道入口。
通道尽头,水滴落下的声音清晰可闻。
嗒……嗒……嗒……
寂静中,每一滴水都像敲在人心上。
“你还好吗?”陈玄低声问。
云昭点点头,嘴唇动了动,却没说出话。她想笑一下,可嘴角刚扬起,一口黑血就涌了出来。
“我没事。”她终于挤出三个字。
陈玄几步冲过去扶住她肩膀。触手滚烫,又带着诡异的冰冷。他掀开她的衣领,只见黑气已绕过心口,直逼咽喉。
“该死!”他咬牙,“你怎么不说?”
“说了你会停吗?”她虚弱一笑,“你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人停下。”
陈玄沉默。
她说得对。
他曾为了查案闯入魔渊,明知同伴被困也不回头;他曾为了破解机关炸毁整座山腹,不顾身后追兵;他也曾为了追一条线索,在风雪中独行七日七夜,几乎冻毙。
他是那种宁可自己死,也不愿让真相埋葬的人。
可此刻,看着她苍白的脸,他第一次感到心口撕裂般的痛。
“我带你出去。”他说。
“来不及了。”她摇头,“这毒……封不住了。你带着玉佩走,把它送出去。”
“我不走!”
“听我说!”她突然用力抓住他的手臂,眼神锐利如刀,“你是唯一能揭开真相的人!我死了不要紧,但你不能停!答应我,把这一切公之于众!让世人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!”
陈玄怔住。
他看着她的眼睛,那里面没有恐惧,只有恳求,还有深深的不舍。
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他们在雪山初遇。那时她还是个倔强的小丫头,背着断剑来找师父报仇。他嫌她碍事,把她赶走三次。可她每次都偷偷跟上来,躲在树后看他破阵。
后来她说:“我不管你信不信,我会一直跟着你,直到你不需要我为止。”
如今,她真的走到了尽头。
而他,才明白她早已把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了他身上。
“你不许死。”他声音沙哑,“我不准你死。”
他解开背包,翻出一瓶赤红色药剂。那是他在机关城耗时半年炼制的“焚脉丹”,以自身精血为引,可短暂逆转魔气侵蚀,代价是燃烧寿元。
“这是我最后的底牌。”他说,“喝了它。”
云昭摇头:“那是你的命!”
“我的命不重要。”他捏开她的嘴,强行灌下药液。
药液入喉,瞬间化作烈火奔腾全身。云昭浑身抽搐,黑气竟开始倒退!皮肤表面浮现出赤金纹路,那是生命力被强行激发的征兆。
她瞪大眼睛:“你疯了?!这药会折你十年阳寿!”
“少废话。”他抱起她,“我们还没走出这片山谷,你敢在我面前闭眼,我就把你扔进寒潭泡三天!”
她说不出话了,只能任由泪水滑落。
她知道,他是认真的。
他从来不说甜言蜜语,但从不做违背承诺的事。
他们沿着原路返回,冰阶已近乎融化殆尽。陈玄一手抱着云昭,一手撑着滑翔翼残余动力,在湿滑的冰面上艰难前行。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,但他走得坚定。
当他终于踏出瀑布水幕,阳光洒落肩头的那一刻,云昭轻声说:“我以为……再也看不到天光了。”
“以后天天都能看到。”他说。
远处山巅,朝阳升起,金光铺满群峰。
而在他们未曾察觉的地下深处,那座被关闭的符阵,悄然亮起一丝微弱红光。
三短一长。
再次重复。
原来,真正的机关,才刚刚启动。
但他们不知道。
此刻的他们,只想活着回去。
手牵手,肩并肩,走过风雨千山。
这才是最痛快的胜利。
这才是最真实的爽感。
不是一招秒杀,不是无敌碾压,而是在濒临崩溃之际,仍有人愿意为你燃尽生命,陪你走到终点。
这样的故事,才配叫传奇。
当陈玄背着云昭走出山谷时,身后瀑布轰鸣依旧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可他知道,有些东西,已经永远改变了。
比如命运。
比如人心。
比如,他们之间,再也无法割舍的羁绊。
太阳高悬,照在两人身上,拉出长长的影子。
一前一后,一步一步,走向远方。
不再回头。
因为他们终于明白——
真正的强者,不是无所畏惧,而是明知前方是深渊,依然选择牵着彼此的手,走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