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玄的手指还停在启动键上,忽然腕部一沉。谐振发生器的指示灯由绿转黑,外壳咔地弹开,电源自动切断。他皱眉按下重启钮,设备毫无反应。
那一下沉坠感来得突兀,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顺着金属传导至指尖,震得他虎口发麻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般的气味,不是来自设备,而是从岩壁深处渗出的——那是魔气与现实交界时特有的腐朽气息。洞窟顶部的钟乳石微微颤动,碎屑簌簌落下,在寂静中发出细如针尖的响声。
“不对。”他说。
声音低沉,却像一把刀划破凝滞的空气。他的眼神没有离开仪器,但耳廓微动,捕捉着风向的变化、心跳的节奏、甚至云昭呼吸频率的轻微起伏。他知道,这不是简单的电路故障。
云昭靠墙站立,手中霜魄剑微微震颤。她没有说话,但眼神已经转向陈玄。
她的身影被昏暗的光线拉长,贴在潮湿的岩壁上,宛如一幅静止的剪影。霜魄剑通体泛着冷白光晕,剑身轻鸣,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不可见的存在。她的手指修长而稳定,指节因用力而略显苍白,可眼底却藏着一丝波动——那是属于战士的直觉,在无声警告:危险正在逼近。
她没问发生了什么。因为她知道,陈玄会说。而她要做的,是守住这片区域的最后一道防线。
“空间折叠点释放的电磁场太强。”陈玄快速拆下谐振发生器外罩,“这些设备用的是稳定电流,现在整个区域的磁场都在波动,电路直接被锁死了。”
他说这话时,动作没有丝毫迟疑。螺丝刀精准切入卡扣,金属外壳应声脱落,露出内部精密排列的导线和微型储能模块。他的手指沾上了些许油污,指甲边缘有一道旧伤裂开,渗出血丝,但他浑然未觉。
大脑飞速运转,将物理法则与灵能规律交织推演。他知道,常规手段失效了,必须另辟蹊径。
他从包底翻出超导线圈原型机。金属框架上有几道划痕,是之前战斗时留下的。线圈表面覆盖着一层暗灰色涂层,这是他用陨石残渣提炼出的抗干扰材料。
这台机器原本只是实验品,连命名都没有,编号“x-7”。但它承载着他最疯狂的一次设想:利用环境中的紊乱能量反哺系统运行。如今,它成了唯一的希望。
“还能修吗?”云昭终于开口,声音清冷如霜。
“不用修。”陈玄将线圈接上残存电源,“只要让它转起来就行。”
他蹲在地上,膝盖压着一块凸起的岩石,脊背弯成一道紧绷的弧线。汗水顺着额角滑落,滴在仪器面板上,溅起微不可察的水花。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大学物理实验课的画面——阳光透过高窗洒进实验室,老师拿着一根铜棒穿过磁铁,电压表跳动了一下。
那时他还笑:“这也能发电?”
现在,他要用这条原理,撬动一场生死之战的命运齿轮。
导体在变化的磁场中运动,会产生感应电动势。这里的魔力场不断起伏,相当于一个不规则交变磁场。只要让线圈切割磁感线,就能产生微弱电流。
他用手拨动转轴,线圈缓缓旋转。电压表指针轻微抖动,但始终无法达到启动阈值。
“不够。”他说,“转速太慢。”
肌肉记忆开始苏醒。他曾为了测试极限负载,在地下训练场连续手摇发电机三小时,直到手臂抽筋倒地。那种痛楚刻进了神经,此刻正隐隐呼应。
他换了个姿势蹲下,双手握住支架两端,开始加速转动。关节发出轻微响声,手臂肌肉绷紧。线圈越转越快,电压数值缓慢上升。
一分钟过去,汗水顺着额头滑落。他的呼吸变得沉重,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——那是之前被触手贯穿留下的旧伤。神经阻断贴的效果正在减弱。
每一次发力,都像有人拿钝刀在他体内搅动。可他不能停。一旦停止,所有探测中断,他们就等于盲人摸象,冲进祭坛只会沦为活靶。
“我来。”云昭上前一步,霜魄剑轻轻点地,寒气顺着地面蔓延,似在试探脚下是否安全。
“别。”陈玄摇头,“你得保存灵力。等会需要你出手。”
他咬牙继续发力。线圈发出低频嗡鸣,电压终于突破临界值。热成像仪屏幕闪了一下,出现噪点画面。
那一刻,仿佛黑夜尽头透出第一缕晨光。
“有信号了!”
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,带着压抑已久的兴奋与疲惫交织的情绪。屏幕上闪烁的乱码逐渐归序,形成模糊轮廓。
他调整角度,让线圈正对西北方向。那里的魔力波动最强。画面逐渐清晰,一道弧形褶皱出现在虚空中,像是空气被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“这就是折叠边界。”他说,“真正的空间裂痕在这里。”
青铜鼎在识海中轻轻震动。一段信息浮现:【魔气光谱峰值频率:8.7赫兹】。他立刻调出频谱记忆,对比热成像数据。异常热源分布与魔气浓度完全吻合。
这一刻,他的思维如星河奔涌,无数碎片拼接成图。温度梯度、能量流向、空间畸变率……每一个参数都在脑海中构建出三维模型。
“找到了祭坛的真实轮廓。”
他放下设备,喘了口气。手指还在发抖,但眼神变得锐利,如同猎鹰锁定猎物。
云昭看着他,眸光微闪。她见过太多自诩天才的人倒在骄傲之下,也见过无数强者败于细节疏忽。但陈玄不同。他冷静得近乎冷酷,却又能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创造力。
这才是她愿意并肩作战的理由。
“你能看清位置?”云昭问。
“大概范围有了。”陈玄点头,“但还不够。我们需要确认阵法是否存在,否则突袭路线可能走错。”
他说话时,目光扫过四周岩壁。那些看似天然的纹路,实则隐藏着古老禁制的痕迹。有些地方颜色偏深,像是被血浸染过;有些则泛着诡异的青灰光泽,显然是经过人为炼化。
“用冰符试探?”
“可以,但必须轻。”陈玄说,“不能惊动里面的人。”
他知道,这座祭坛并非死物。它是活的,会呼吸,会感知入侵者的气息。任何剧烈的能量波动,都会触发它的防御机制。
云昭取出一枚九幽冰符。符纸泛着淡蓝光泽,边缘结了一层薄霜。她凝神控温,将灵力压缩到最小范围,只保留穿透性。
她的动作极稳,指尖轻捻,仿佛在拨动一根看不见的琴弦。霜魄剑微微共鸣,寒气顺着经脉流转,在掌心凝聚成一点极寒之源。
她走到陈玄指定的位置,抬手轻掷。冰符划过空气,在接近虚空某点时突然停滞,仿佛撞上无形屏障。
下一秒,符纸爆裂。寒气沿着断裂面扩散,激起一圈涟漪。血红色的魔纹从虚空中浮现,组成环形阵列,符文脉络微微闪烁,如同呼吸。
那一瞬,整个洞窟的温度骤降十度。岩壁上的水珠瞬间凝结成冰晶,发出细微的“咔嚓”声。
“是封印阵。”陈玄低声说,“还没激活,处于蓄能阶段。”
他的瞳孔收缩,迅速记录下魔纹的排列方式、闪烁周期、能量流动方向。这些信息,将成为破解阵法的关键钥匙。
两人屏息观察。魔纹阵直径约十丈,中心位置空缺,应该就是骨柱所在。四周刻痕深浅不一,能量流动呈现逆时针方向。
“入口在这里。”陈玄指向一处弧度最缓的节点,“我们之前推测的路径没错。”
他指着那片空间褶皱中最薄弱的一环。那里魔纹稀疏,且连接松散,像是尚未完成的最后一笔。若是强行突破,代价最小。
云昭收回目光:“探测能持续多久?”
“问题就在这。”陈玄看着手中线圈,“人力驱动撑不了太久。一旦停止转动,供电就会中断。”
他低头检查线圈转速,发现电压已开始下滑。刚才那一波高强度输出,耗尽了他体内储备的体力。若再持续十分钟,恐怕连站都站不稳。
必须找到替代动力源。
他拆下背包侧袋的滑翔翼支架,拧下连接轴。金属杆被固定在线圈两侧,形成风轮结构。
“地下风道有气流。”他说,“只要把它架在风口,就能自动旋转。”
他抬头望向岩顶裂缝。那里隐约传来呼啸之声,像是某种巨兽在远处低吼。那是地底深处的自然通风系统,常年不息。
他找到岩壁裂缝,将装置卡进凹槽。风吹过支架,带动线圈平稳转动。电压表显示电流稳定输出。
“够用了。”
他把热成像仪固定在高处,设定每半刻钟自动扫描一次,数据储存在绝缘玉简中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缓缓坐下,靠在冰冷的石壁上。胸口剧烈起伏,脸色泛白,额头上全是冷汗。他悄悄伸手按住肋骨处,那里火辣辣地疼,像是伤口又裂开了。
但他没有取出药膏。现在还不是时候。
云昭同时取出三枚微型冰晶感应符,分别埋入空间褶皱边缘。冰符与霜魄剑气息相连,一旦祭坛能量跃迁,立刻会有震颤预警。
她跪在地上,指尖轻触地面,将符纸缓缓压入石缝。动作轻柔得像母亲为孩子盖被。每一道符,都是她亲手炼制,蕴含着极致控温技艺与灵魂烙印。
“都准备好了。”她说。
声音依旧平静,可陈玄听得出其中的谨慎与凝重。
“等。”陈玄靠在岩壁上,“等到星陨之力达到峰值前一日,才是最佳进攻时机。”
他闭眼休息,手指仍搭在设备开关上。伤处隐隐作痛,但他没去碰药膏。现在不是处理伤口的时候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洞窟内光线昏暗,只有风轮转动的声音持续不断。
忽然,热成像仪屏幕闪了一下。新扫描图像显示,魔纹阵的闪烁频率变了。原本稳定的节奏出现微小延迟,像是某种信号正在传递。
陈玄睁开眼。
“有变化。”
他抓起玉简读取数据。能量曲线在特定区间出现波动,周期为十二次呼吸。这不是自然现象。
“他们在调试仪式。”他说,“说明本体还没完全降临。”
云昭点头:“那就还有时间。”
“但我们不能再靠近了。”陈玄检查风轮状态,“再往前一步,可能会触发警戒机制。”
他知道,这座祭坛就像一头沉睡的凶兽,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苏醒。他们必须保持绝对隐匿,直到最后一刻。
“我知道。”
她将最后一枚冰符压入石缝,完成布设。
两人退至安全距离,隐匿身形。前方虚空中的魔纹仍在闪烁,血色光芒映在岩壁上,忽明忽暗。
陈玄盯着那道裂缝,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工具包拉链。他知道,接下来的每一刻都必须精准计算。
每一个决定,都关乎生死。
云昭忽然抬头。
“风向变了。”
她话音刚落,风轮转速骤降。线圈发出刺耳摩擦声,电压急剧下滑。
陈玄立刻起身冲向装置。他伸手扶住支架,试图调整角度。风力偏移导致动力不足,若不及时修正,探测系统将在三十息内彻底关闭。
他用力扳动金属杆,关节发出咯吱声响。风轮重新对准气流方向,转速回升。
电压表指针缓缓爬升。
屏幕亮起。
新的热成像画面出现。这一次,清晰显示出祭坛内部结构轮廓——中央插着一根断裂骨柱,四周环绕九根石碑,每块碑面都刻满扭曲符文。
骨柱顶端,一滴血正缓缓凝聚。
那滴血悬浮在半空,通体猩红,表面泛着金属光泽,仿佛一颗微型星辰。它每一次轻微颤动,都会引发周围魔纹的同步共振。
陈玄屏住呼吸。
“那是……‘始祖之血’。”他喃喃道。
传说中,远古邪神陨落后,其精血散落人间,孕育出第一批魔族。而这滴血,正是开启最终封印的核心媒介。
“他们想复活它。”云昭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“不,”陈玄摇头,“他们已经在做了。”
他调出之前的扫描记录,对比能量增幅曲线。短短半个时辰,魔纹亮度提升了百分之三十七,血滴体积增大近五分之一。这意味着仪式已进入中期阶段,再拖下去,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我们必须提前行动。”他说。
“可星陨之力还未达峰值。”云昭皱眉,“贸然出击,胜算不足三成。”
“但现在是唯一机会。”陈玄盯着屏幕,“你看这里——魔纹之间的连接点出现了微弱断层。他们在强行提速,导致阵法不稳定。如果我们在下一个能量循环时突入,恰好能卡在防御真空期。”
他说这话时,眼中燃起一团火焰。那是属于智者与战士共有的光芒—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。
云昭沉默片刻,忽然笑了。
那笑容极淡,却如雪后初晴,惊艳动人。
“你说什么时候,我就什么时候。”她说。
陈玄心头一震。
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。意味着她愿意将性命交托于他的判断,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。
“好。”他点头,“那就定在两个时辰后,下一波能量回落之时。”
他开始重新检查装备。工具包里的每一件物品都被仔细清点:备用电池、干扰弹、微型定位符、应急医疗包……
云昭则盘膝而坐,闭目调息。霜魄剑横放膝上,寒气缓缓流转全身,修复着细微的灵脉损耗。
洞窟内恢复寂静,唯有风轮转动的声音规律响起,像是一首古老的战鼓序曲。
两人都没说话,可在彼此心中,早已达成默契。
这一战,不容失败。
两个小时后。
陈玄睁开眼,目光如电。
“准备。”
他轻声道。
云昭起身,握紧霜魄剑。剑身轻鸣,寒霜覆刃,整把剑仿佛化作一条冰龙,随时准备腾空而起。
他们悄然靠近空间褶皱。脚步落地无声,呼吸调节至最低频率。每一寸移动,都经过精确计算,避开所有可能的能量感应区。
当他们抵达预定节点时,魔纹阵正处于能量回落阶段。血滴微微黯淡,魔纹闪烁减缓,整个封印系统进入短暂休眠。
“就是现在。”
陈玄打出一道手势。
云昭身形一闪,如鬼魅般切入裂缝。霜魄剑划出一道银弧,精准斩在魔纹连接处。寒气爆发,瞬间冻结三条主脉,造成局部瘫痪。
与此同时,陈玄将一枚微型干扰符贴在风轮装置上,启动反向震荡程序。超导线圈猛然高速旋转,释放出一波强电磁脉冲,扰乱剩余魔纹的同步频率。
轰!
整个祭坛剧烈震颤。血滴猛地一跳,差点脱离骨柱。
“快!”陈玄低喝。
两人同时跃入虚空裂缝。
眼前景象豁然展开——
九根石碑围成环形,碑文流转血光,中央骨柱高达三丈,断裂处参差如兽齿。那滴血悬于顶端,正剧烈搏动,仿佛一颗心脏。
而在祭坛四角,四名黑袍人正盘膝而坐,双手结印,口中吟诵古老咒语。他们脸上戴着青铜面具,身上缠绕着黑色锁链,显然正在承受巨大反噬。
“杀了他们!”陈玄大喊。
云昭剑光如瀑,瞬间掠过两名黑袍人身侧。霜魄剑所过之处,寒气冻结经脉,灵力逆行,两人当场吐血,面具碎裂,露出扭曲痛苦的脸庞。
第三名黑袍人反应极快,挥手召出一面骨盾。云昭一剑劈下,盾牌崩裂,但她也被反弹之力震退数步。
第四人趁机掐诀,地面骤然升起六根骨刺,直扑陈玄。
陈玄早有准备,翻滚闪避,同时甩出三枚磁暴钉。钉子嵌入骨刺缝隙,引爆微型磁场,将其炸成齑粉。
“别让他们完成咒语!”
他冲向最近的黑袍人,抽出战术短刀,一刀割断对方咽喉。鲜血喷溅,染红地面符文。
云昭那边也解决了第二个敌人,转身迎战第三人。两人交手十余回合,剑光与黑焰碰撞,火花四溅。
陈玄趁机冲向骨柱,掏出一枚特制封印符。只要将其贴在血滴下方,就能暂时镇压其活性。
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骨柱的刹那——
血滴突然睁开了眼睛。
一只竖瞳,猩红如血,冷冷注视着他。
“蝼蚁。”一个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,古老、冷漠、充满蔑视。
陈玄浑身一僵,仿佛被无形巨手扼住喉咙。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:城市焚毁、尸横遍野、天地崩塌……
“滚出来!”他怒吼一声,强行切断精神链接,额头青筋暴起。
他知道,这不是幻觉。这是邪神残念的意志投射!
“云昭!毁掉血滴!”他嘶吼。
云昭闻声,猛然催动霜魄剑终极奥义——“极寒·万象归寂”。
剑身爆发出刺目蓝光,整座祭坛温度骤降至零下百摄氏度。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,瞬间覆盖四根石碑,连骨柱也开始结霜。
血滴剧烈挣扎,发出尖锐啸叫,可终究被寒气包裹,凝固成一颗红色冰珠。
“成功了……?”云昭喘息着问。
陈玄却神色凝重:“还没完。”
他看向最后一块未被冻结的石碑——那里,符文正在缓缓重组。
“他们在重启仪式!”
他冲过去,却发现自己的手已被冻伤,动作迟缓。
云昭强提最后一丝灵力,掷出霜魄剑。
剑化长虹,贯穿石碑核心。
轰隆——!
整座祭坛崩塌,魔纹尽数熄灭。
血滴冰珠坠落,被陈玄一把接住,迅速封入特制容器。
尘埃落定。
两人瘫坐在地,浑身湿透,气息微弱。
可嘴角,却不约而同扬起一丝笑意。
赢了。
他们真的赢了。
风轮仍在转动,发出轻微嗡鸣。
洞窟外,第一缕晨光悄然照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