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渊第七层的景象,与林逸预想的完全不同。
没有扭曲的怪物,没有血腥的厮杀,甚至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污染气息。眼前是一片……近乎虚无的空间。
脚下是半透明的、如同镜面般的地板,倒映着上方同样半透明的“天空”。天地之间没有明显的分界线,整个世界仿佛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、自我循环的泡泡中。远处隐约能看到一些几何体结构的建筑轮廓,但它们看起来并非实体,更像是某种……投影。
最诡异的是声音。
这里没有任何声音——没有风声,没有呼吸声,甚至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。绝对的寂静,像是连“声音”这个概念都被从这个空间里剥离了。
林逸尝试调动混沌之力,却发现体内的力量运转极其滞涩。不是被压制,而是……被“稀释”了。就像一滴墨水滴进大海,瞬间失去了存在感。
“欢迎来到‘静默之间’。”
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。
不是通过听觉,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。那声音苍老、平静,没有任何情绪波动,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林逸勐地转身。
在他身后三步处,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“人”。
那是一个穿着朴素灰袍的老者,头发花白,脸上布满皱纹,但那双眼睛……那双眼睛是纯粹的银白色,没有童孔,没有眼白,只有一片仿佛能映照出万物的光泽。
老者静静地看着林逸,银白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林逸周身那些暗金色的纹路。
“初代族长的不朽之心,林平之夫妇的残魂印记,还有……混沌道心与噬界虫的共生状态。”老者缓缓开口,每个字都清晰地在林逸意识中浮现,“年轻人,你身上背负的东西,比我想象的还要多。”
“你是……烬?”林逸在意识中回应——他发现,在这个空间里,连说话都不需要声音,只需要“想”,对方就能感知到。
“名字只是一个代号。”老者——烬,微微点头,“但如果你需要一个称呼,可以这么叫我。我是初代族长当年留下的……看守者。看守这片‘静默之间’,也看守那个被封印在此的‘真相’。”
他转身,向着远处那些几何体投影走去:“跟我来。你想知道的一切,都在那里。”
林逸跟上。
两人在镜面般的地面上行走,脚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连脚步声都被彻底抹除。这种感觉极其诡异,就像行走在一个完全失真的梦境中。
“静默之间,是初代族长用最后的力量创造的空间。”烬的声音继续在意识中响起,“在这里,一切外界的法则都被隔绝,包括……幽骸的污染。所以你可以放心,那个潜伏在你哥哥体内的魔种,无法感知到这里发生的一切。”
林逸心头一紧:“你知道林霄的事?”
“我知道所有与‘门’相关的事。”烬平静地说,“从三万纪元前初代族长发现真相,到三千年前你父母的计划,再到如今你兄弟二人的命运……这一切,都是‘牧者’剧本里早已写好的情节。”
说话间,两人已经走到那些几何体投影前。
近距离看,林逸才发现这些“投影”其实是某种……立体的记忆画面。每一个几何体内部,都封印着一段完整的历史场景。有的展现仙域与幽骸的远古战争,有的展现守门人一族的兴衰,还有的……展现着一些林逸从未见过的、完全不同于三千世界的文明景象。
烬停在其中一个六面体投影前。
那里面封印的画面,让林逸童孔猛地收缩——
画面中是一片浩瀚的星海,星海中央悬浮着一座巨大无比的宫殿。宫殿的风格与三千世界任何建筑都不同,它的结构完全违背物理规律,墙壁是流动的,廊柱是扭曲的,整体散发着一种……非人的、超越理解的美感。
而在宫殿正门的门楣上,刻着两个扭曲的符文。
虽然林逸不认识那种文字,但当初代族长的记忆与这两个符文共鸣时,他瞬间理解了它们的含义:
【牧者·第七观测站】
“这就是‘门’外的世界。”烬的声音里,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情绪波动——那是压抑了数万纪元的……愤怒,“我们三千世界,对他们来说,只是一个‘观测站’里的培养皿。仙域和幽骸是培养皿里最活跃的两组细菌,而守门人……是维持培养皿稳定的‘益生菌’。”
他抬手,手指轻触六面体表面。
画面切换。
这次展现的,是一个巨大的、如同蜂巢般的实验室。无数透明的培养舱整齐排列,每个培养舱里都漂浮着一个胚胎——那些胚胎有人形,有兽形,还有一些完全无法形容的形态。
“每隔万年,‘牧者’会从三千世界挑选一批‘优秀样本’,提取他们的生命本源,用来培育新的‘牧者候补’。”烬的声音冰冷,“而挑选的标准,就是……能在仙域与幽骸的战争中活到最后,并且展现出‘超脱潜质’的个体。”
画面再次切换。
这次出现的,是一张巨大的星图。星图被划分为三千个区域,每个区域代表一个“培养皿世界”。而在星图边缘,标注着一些数据——
【第七观测站·第三百六十五次轮回】
【当前存活样本数量:十七亿八千万】
【具备‘超脱潜质’样本:三】
【重点观察对象:林平之(守门人)、叶清音(界钥执掌者)、???(混沌血脉萌芽)】
看到最后一行的“混沌血脉萌芽”,林逸浑身一震。
“没错,就是你。”烬转过头,银白色的眼睛直视林逸,“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,你就已经被‘牧者’标记为‘重点观察对象’。因为你体内的混沌血脉,是三千世界本土法则自然演化出的、唯一可能突破‘牧者’设下限制的变数。”
“所以……”林逸声音干涩,“幽骸对我哥哥下手,也是因为这个?”
“不完全是。”烬摇头,“林霄被种下魔种,是一场意外,也是一场必然。”
他抬手,六面体中的画面再次变化。
这次出现的,是三千年前守门人祖地的夜空。一道漆黑的裂缝毫无征兆地撕开天幕,裂缝中探出一只巨大的、完全由阴影构成的手。那只手径直抓向祖地深处——那里,正是林霄出生的产房。
“幽骸的本体,在那一刻感应到了‘影钥容器’的诞生。”烬解释道,“影钥是打开‘门’的第二把钥匙,它的持有者必须拥有与幽骸同源的‘阴影法则’亲和力。而这种亲和力,在守门人血脉中,每隔万年才会出现一次。”
“所以它强行降临,在婴儿林霄体内种下魔种,想要将他培养成完全受控的影钥持有者?”
“对,但也不对。”烬的话让林逸困惑,“幽骸确实想控制影钥持有者,但它真正的目的……不是打开‘门’,而是摧毁‘门’。”
“什么?!”林逸愣住。
“初代族长留下的记忆里,有一段被加密的信息。”烬抬手,六面体画面切换成一串串流动的符文,“三万纪元前,他潜入‘牧者’观测站时,偷听到了一段对话。对话的内容是……‘第七观测站培养皿出现异常变数,建议启动清理程序’。”
“清理程序?”
“就是彻底毁灭整个三千世界,重新培养一批新样本。”烬的声音毫无波澜,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,“而启动清理程序的条件之一,就是……‘门’被从内部强行破坏。”
林逸感到一股寒意从嵴背升起。
他忽然明白了。
幽骸想要污染的,从来就不是仙域或者守门人。
它想要的,是借林霄的手破坏“门”,从而触发“牧者”的清理程序——届时整个三千世界都会被重置,所有生灵都会死亡。而对幽骸这种法则概念的存在来说,死亡并不意味着终结,它可以在世界重置的过程中,窃取“牧者”用于毁灭世界的法则之力,从而……进化。
“它是一个疯子。”林逸喃喃道。
“不,它是一个求生者。”烬纠正,“幽骸很清楚,只要‘牧者’还存在,三千世界就永远只是培养皿里的细菌。它想要摆脱这种命运,唯一的办法就是……窃取‘牧者’的力量,让自己也成为‘牧者’级别的存在。”
他顿了顿,银白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:
“而这,也是你父母当年潜入幽骸后,发现的真相。他们意识到,单纯的摧毁魔种已经没有意义了。因为即使魔种消失,幽骸也会寻找下一个影钥容器。想要彻底终结这一切,必须……从根本上解决问题。”
“所以父亲才想摧毁幽骸本体?”林逸问。
“对,但他失败了。”烬点头,“而在他失败后,幽骸也察觉到了守门人的威胁。它开始加速魔种的成熟进程,想要尽快控制林霄,完成破坏‘门’的计划。”
六面体画面再次变化。
这次出现的,是林霄在遗忘峡谷中的景象——但不是在核心控制室,而是在更早的时候。画面中的林霄盘膝坐在峡谷深处,周身被漆黑的魔气笼罩,胸膛位置,一团扭曲的黑暗能量正在缓缓搏动。
那团黑暗能量的形态,与之前记忆中婴儿林霄胸口的阴影一模一样,只是……大了数百倍,而且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、如同血管般的脉络。
那些脉络的一端连接着林霄的心脏,另一端……则延伸向虚空的深处,连接着一个无法看清全貌的、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黑暗存在。
“这就是现在的魔种。”烬的声音凝重,“它已经与林霄的生命本源完全融合,那些脉络就是它侵蚀林霄灵魂的通道。每一条脉络,都代表着魔种对林霄意志的一次‘覆盖’。”
画面拉近。
林逸清晰地看到,那团黑暗能量的核心处,隐约浮现出一只……眼睛的轮廓。
那只眼睛闭着,但每一次林霄的情绪出现剧烈波动——比如怨恨、比如痛苦、比如绝望——那只眼睛就会微微颤动,仿佛随时会睁开。
“当这只眼睛完全睁开时,幽骸的意志就会彻底降临。”烬缓缓说道,“届时,林霄将不再是林霄。他会变成幽骸在三千世界的……代行者。”
林逸死死盯着那只闭着的眼睛。
忽然,他注意到一件事——
在那团黑暗能量的边缘,有几条脉络呈现出不正常的暗金色。那是……守门人血脉的颜色。
“那是林霄自己的意志,在对抗魔种的侵蚀。”烬察觉到林逸的目光,“三千年了,即使承受了这么多痛苦与误解,即使被父母‘抛弃’,即使被整个世界排斥……他依然没有完全放弃。”
“他用最后的守门人血脉,在灵魂深处筑起了一道防线。虽然那道防线正在被魔种一点点蚕食,但至少……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崩溃。”
烬转过身,银白色的眼睛直视林逸:
“所以,年轻人,你现在面临一个选择。”
“第一,按照你父母的请求,在幽骸意志完全降临前,杀死林霄。这样至少能保住三千世界不被毁灭,虽然你哥哥会死,虽然你会背负亲手弑兄的罪孽……但这是最‘稳妥’的选择。”
“第二,去救他。但你必须明白,救他的难度,不亚于正面挑战幽骸本体。而且即使成功,魔种已经与他的生命本源深度融合,剥离魔种几乎等于杀死他……你很可能最终还是要面对失去他的结局。”
林逸沉默了很久。
在这个绝对寂静的空间里,连思考都显得格外清晰。
他想起了记忆画面中,年幼的林霄教他练剑的样子;想起了林霄在核心控制室说“我恨你”时,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痛苦;想起了在传送阵前,林霄用最后的力量说“笨蛋”时,那几乎轻不可闻的……释然。
然后,他抬起头,看向烬。
“有第三种选择吗?”
烬微微一愣:“什么?”
“彻底摧毁魔种,但保住林霄的性命。”林逸一字一句地说,“告诉我,有没有这种可能?”
烬沉默了许久。
最终,他缓缓开口:
“有。”
“但代价……是你可能会死。”
林逸笑了。
那笑容里,没有恐惧,没有犹豫,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。
“那就告诉我方法。”
“至于代价……”
他握紧拳头,周身暗金色的纹路猛地爆发出耀眼的光芒:
“从我决定来找他的那一刻起,就已经准备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