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红色的光芒在骨山深处持续了整整三日。
林逸盘膝坐在无数骨骼堆砌的祭坛中央,胸口处那枚“不朽之心”晶石已彻底融入血脉,化作一道道暗金色的纹路,沿着脊椎向四肢百骸蔓延。每一道纹路都蕴含着初代族长三万纪元的记忆碎片,此刻正与林逸自身的意识缓慢融合。
第三日黄昏,纹路蔓延至眉心。
嗡——
识海深处,混沌道心猛地震颤!
七情莲台周围,原本平静的识海空间突然掀起滔天巨浪。无数记忆画面不受控制地爆发,但这一次,不再是初代族长的经历,而是……两段熟悉的、尘封已久的残影。
第一段画面中,年轻的林平之抱着一个婴儿,站在守门人祖地的“血脉祭坛”前。婴儿的左胸位置,隐约浮现出一团扭曲的黑色阴影——那阴影如同活物,正随着心跳微微搏动。
“清音,霄儿的检测结果……”林平之的声音嘶哑,那张总是坚毅的脸上,此刻写满了痛苦与挣扎。
叶清音从阴影中走出,她的眼眶通红,显然刚哭过:“血脉共鸣测试……确认是‘魔种寄生体’。守门人古籍记载,万年一现的‘影钥容器’,必定会引来幽骸本体的注视。霄儿出生那晚,幽骸的分身确实来过祖地上空。”
她颤抖着伸出手,轻抚婴儿胸口那团黑影:“它把魔种种进了霄儿的心脏……不是后天侵蚀,是先天寄生。霄儿从诞生的那一刻起,就已经是幽骸选定的‘钥匙’。”
林平之闭上眼睛,深吸一口气:“所以当年族老们坚持要立林逸为继承人,不是因为逸儿的血脉纯度更高,而是因为……”
“因为霄儿从出生起,就不是纯粹的守门人。”叶清音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魔种与他的生命本源深度融合,只要他继承守门人权柄,接受‘界钥’传承,魔种就会立刻苏醒,借他的身体打开‘门’的封印。”
画面中的婴儿忽然啼哭起来。
那哭声不是寻常婴孩的稚嫩,而是夹杂着某种诡异的、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回音。婴儿的右眼瞳孔深处,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漆黑。
林平之猛地收紧手臂,将婴儿紧紧抱在怀里:“就没有别的办法吗?剥离魔种?或者用祖地的净化大阵——”
“试过了。”叶清音惨笑,“你闭关这三个月,我和九位族老试了十七种方法。但魔种已经和霄儿的心脏长在了一起……强行剥离,霄儿会死。而如果放任魔种成长,等到霄儿十八岁成年,魔种就会完全成熟,届时幽骸随时可以远程操控他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:“族老会的决议……是流放。”
“什么?!”林平之猛地抬头。
“把霄儿送到仙域外围,借助仙域纯净的法则环境,慢慢净化魔种。”叶清音一字一句地说,每个字都像刀割在心口,“这是唯一既能保住霄儿性命,又能防止魔种暴走的办法。但前提是……霄儿必须远离守门人祖地,远离‘门’的波动,远离一切可能刺激魔种苏醒的环境。”
林平之沉默了许久。
祭坛上的火焰在他眼中跳动,映照出那张逐渐变得冰冷的侧脸。
“所以逸儿被立为继承人,霄儿被定为暗卫,这一切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长幼有序……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里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,“而是因为,我们早就知道霄儿是‘隐患’?我们早就计划好,要把他当成……弃子?”
叶清音没有回答。
但她脸上的表情,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画面到此戛然而止。
林逸在识海中猛地睁开眼睛,胸口传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。
原来如此……
原来三千年前那场看似寻常的“继承人确立仪式”,背后隐藏着如此残酷的真相。林霄从出生起就被判了“死刑”,他的人生轨迹早在他啼哭出第一声时,就已经被族老会画好了路线——远离权力中心,远离家族核心,最好永远不要回来。
而林逸自己,那个被捧上继承人宝座的长子,从一开始就是族老会选中的“保险”。如果林霄体内的魔种失控,那么至少还有一个纯净的守门人血脉,可以继续守护“门”。
“这就是……你们所谓的‘无奈之举’?”林逸在意识深处低语,声音里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情绪。
嗡——
第二段记忆画面紧接着展开。
这次是在一个昏暗的密室中。
林平之和叶清音面对面坐着,两人中间悬浮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铜令牌——那是守门人一族的“族长令”,此刻令牌表面布满裂纹,显然刚刚承受过巨大的冲击。
“仙域那边传来消息。”叶清音的声音疲惫不堪,“霄儿在‘净法天牢’的第三年,魔种出现了第一次暴走。他失控杀了十七名天牢守卫,仙域执法殿已经将他列入‘高危囚犯’名单。”
林平之握着令牌的手青筋暴起: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……”叶清音闭上眼睛,“仙域提出条件:要么我们公开承认霄儿是‘幽骸奸细’,由仙域处决;要么我们交出三成守门人秘传功法,换取仙域继续‘净化治疗’。”
“他们这是在敲诈!”林平之猛地拍桌,整张石桌瞬间化为齑粉。
“我知道。”叶清音睁开眼,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里,此刻只剩下深深的无力,“但我们没有选择。霄儿体内的魔种一旦在仙域天牢彻底暴走,仙域会立刻认定守门人一族与幽骸勾结……届时别说霄儿,整个守门人一族都会成为仙域的剿灭目标。”
她站起身,走到密室墙边,那里挂着一幅画——画上是年幼的林霄和林逸,兄弟俩手拉着手站在祖地的桃花树下,笑得天真灿烂。
“平之,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同一个梦。”叶清音伸手轻抚画中林霄的脸,“梦见霄儿在天牢里被锁链捆着,那些仙域的净化符文像烙铁一样烫进他的皮肤。他哭着喊‘爹,娘,救我’,但我怎么也够不到他……”
她的肩膀开始颤抖。
林平之从身后抱住她,这个向来坚毅如铁的男人,此刻声音也哽咽了:“清音,对不起……是我没用。我这个族长,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。”
“不怪你。”叶清音转身,将脸埋进他怀里,“要怪就怪这该死的命运。为什么偏偏是我们的孩子?为什么偏偏是霄儿?”
两人相拥无言。
许久,林平之才沙哑开口:“族老会那边,我已经压不住了。大长老明确表示,如果霄儿再次暴走,为了保全守门人一族……他们会启动‘血脉断绝协议’。”
叶清音身体猛地一僵。
血脉断绝协议——守门人一族最残酷的族规之一。当某个族人的存在威胁到整个族群时,族长有权启动此协议,强行剥离该族人的守门人血脉,并将其从族谱中永久除名。
一旦协议启动,林霄将不再是守门人。
他将成为……无家可归的孤魂。
“我不会同意的。”林平之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,“大不了,这个族长我不当了。我带霄儿走,离开祖地,离开三千世界,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——”
“然后呢?”叶清音抬起头,泪流满面,“你带走霄儿,那逸儿怎么办?守门人一族怎么办?‘门’怎么办?平之,我们是族长和界钥执掌者,我们肩上扛着整个族群的命运。我们不能……这么自私。”
林平之沉默了。
画面中的他,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。
最终,他缓缓松开叶清音,走到那幅画前,伸手触摸画中两个儿子的笑脸。
“清音,你还记得霄儿三岁那年,第一次练剑时的样子吗?”他忽然问。
“记得。”叶清音轻声说,“他拿着一把比他还高的木剑,摇摇晃晃地学着你教的起手式。摔倒了也不哭,自己爬起来继续练。”
“逸儿那时候总是跟在他后面,学着他的样子比划。”林平之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,“霄儿每练会一招,就会跑去教逸儿。兄弟俩在院子里一练就是一下午,直到累得趴在石桌上睡着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。
“我曾经以为,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。等他们长大了,兄弟俩一起继承守门人的使命,一起守护‘门’,就像我们年轻时一样。”
“但现在……”
林平之的手指停在画中林霄的脸上。
“但现在,我们连让他平安长大,都做不到。”
话音落下,画面开始崩碎。
但在彻底消散前,林逸看到父亲转身,那双眼睛里燃烧起某种决绝的光芒。
“既然仙域靠不住,族老会也靠不住……”林平之的声音在崩碎的画面中回荡,“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。”
“清音,启动‘涅盘计划’。”
“我要潜入幽骸,从源头……毁了那枚魔种。”
叶清音猛地抬头:“你疯了?!幽骸本体所在之地,连仙域九部主宰都不敢轻易踏足!你一个人去,根本是送死——”
“那就送死。”林平之打断她,语气平静得可怕,“总好过看着自己的儿子,一点点变成怪物。”
他最后看了一眼画中的两个儿子,转身走出密室。
背影决绝,再不回头。
轰——
记忆画面彻底崩碎。
林逸在骨山深处勐地睁开双眼!
暗金色的纹路从眉心一路蔓延至全身,皮肤表面浮现出古老而威严的符文——那是初代族长“不朽之心”完全融合的征兆。他的气息在刹那间攀升至金仙巅峰,甚至隐隐触及仙君门槛。
但此刻,林逸完全顾不上感受力量的增长。
他的脑海中,那两段记忆画面如同烙印般深刻。
原来父母从未抛弃林霄。
原来那三千年的流放,背后是无数次绝望的挣扎与妥协。
原来父亲潜入幽骸,母亲独自支撑守门人一族,所有的一切……都是为了从必死的命运中,抢回自己儿子的性命。
“父亲……母亲……”林逸喃喃自语,双手不自觉地握紧。
掌心处,那枚从祭坛上得到的暗红色晶石残片,此刻忽然发烫。
残片中浮现出两缕极其微弱的、几乎随时会消散的魂光——
一缕呈现暗金色,散发着守门人族长的威严气息。
一缕呈现澹银色,带着界钥执掌者独有的空间波动。
那是林平之和叶清音……留在不朽之心中的最后残魂印记。
“逸儿……”
一个虚弱到极点的声音,从暗金色魂光中传出。
林逸浑身一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