骨山内部,并非想象中的实心结构。
林逸跟着黑袍老者穿过一道由肋骨自然拱成的天然门户,眼前豁然开朗——那是一片巨大的、由无数骨骼拼接而成的内部空间。
穹顶是数百块头骨镶嵌而成,每颗头骨的眼窝中都燃烧着幽绿色的磷火,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森然而诡异。地面铺着平整的肩胛骨,踩上去发出清脆的“咔嗒”声。四周的墙壁则完全由脊椎骨堆叠而成,每一节椎骨表面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细小符文,散发出古老而压抑的气息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间中央——那里矗立着一座完全由手骨搭建而成的祭坛。祭坛高约三丈,每一只手的姿势都不同,有的握拳,有的张开,有的结印,层层叠叠向上延伸,在祭坛顶端托着一颗……跳动的心脏。
那是一颗暗红色的、足有水缸大小的巨大心脏,表面布满紫黑色的血管脉络,正以缓慢而沉重的节奏搏动着。每一次搏动,都带动整个骨山空间轻微震颤,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血腥味。
“这里是‘骨渊圣所’。”黑袍老者在祭坛前停下脚步,转身看向林逸,“影渊第七层的入口之一。”
林逸的目光从心脏上移开,落在老者身上:“前辈如何称呼?”
“叫我‘骨老’即可。”老者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祭坛边缘的一只断手,“至于真名……在影渊这种地方,名字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。”
他抬手指向那颗心脏:“知道这是什么吗?”
林逸仔细观察,忽然瞳孔微缩——他感应到心脏深处,蕴含着某种熟悉的波动。
那是……守门人血脉的共鸣。
“这是——”
“守门人初代族长的‘不朽之心’。”骨老平静地说出震撼的真相,“三万纪元前,初代族长与幽骸在影渊决战,心脏被击穿,但他以毕生修为将心脏炼化成‘钥匙’,镇压在此,作为连接影渊各层的枢纽。”
林逸感到体内的守门人血脉开始沸腾,金色纹路不受控制地从皮肤下浮现,与心脏的搏动产生共鸣。
“你感觉到了吧?”骨老漆黑的眼童盯着他,“血脉的呼唤。每一个守门人后裔来到这里,都会与这颗心脏产生联系——这是初代族长留给后人的考验,也是……馈赠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压低:“但能活着接受馈赠的人,万年来不到十个。”
林逸稳住心神:“考验是什么?”
“很简单。”骨老走到祭坛边,伸手按在一只断手上,“用你的血,触碰这颗心脏。如果你能得到它的认可,它会告诉你一些……关于‘门’的真相。如果得不到——”
他咧开嘴,露出稀疏的黄牙:“你会被心脏吸干所有血脉,成为这骨山上的一具新尸骨。”
林逸沉默了三秒。
然后,他迈步走向祭坛。
“等等。”骨老突然叫住他,“在触碰心脏前,你不想听听你父母的事?”
林逸脚步一顿。
“你知道我父母的事?”
“当然。”骨老转过身,背对着祭坛,那身破烂黑袍在磷火映照下拖出长长的影子,“林平之,守门人一族第三十七代族长。叶清音,守门人一族有史以来最强的‘界钥执掌者’。这对夫妻在三千年前,可是搅动了整个三千世界的风云人物。”
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追忆的意味:“当年他们带着年幼的你和你哥哥,在仙域、幽骸、万界交易所之间周旋,试图找到一个……能彻底终结‘门之战争’的方法。”
林逸握紧拳头:“他们找到了吗?”
“找到了。”骨老说,“但他们也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真相——‘门’本身,就是最大的骗局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你以为守门人一族守护的‘门’,真的是隔绝仙域与幽骸的屏障吗?”骨老转过身,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跳动的磷火,“错了。那扇‘门’,其实是……牢笼。”
他抬手在空中虚画,磷火凝聚成一幅简图——两片广阔的世界被一扇巨大的门隔开,门外标注“仙域”,门内标注“幽骸”。
“这是世人所知的‘门之格局’。”骨老手指一划,简图翻转,“但真相是这样的——”
磷火重新凝聚,这次绘出的图景完全不同。
一扇巨大的门矗立在虚空中,门外标注“三千世界”,门内标注……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。而仙域与幽骸,竟然都位于“门”的同一侧,像两个并排的牢房,只是中间隔着一道薄薄的栅栏。
“仙域和幽骸,从一开始就是‘囚犯’。”骨老的声音冰冷,“他们被关在同一座监狱里,互相厮杀、争斗,以为对方是入侵自己家园的敌人。但其实……他们都在牢笼之内。”
林逸童孔猛地收缩:“那守门人一族……”
“守门人?”骨老笑了,笑声里满是讽刺,“我们自称‘守护者’,其实不过是……狱卒的后代。”
“初代族长发现了这个真相,他想要打开‘门’,释放所有‘囚犯’。但仙域和幽骸的高层早已习惯了这个格局——他们在监狱里建立了自己的势力,掌握了权力,享受着资源。如果监狱消失,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可能崩塌。”
“所以……”林逸的声音干涩,“他们联手镇压了初代族长?”
“不止。”骨老摇头,“初代族长被仙域九部主宰围杀,被幽骸三大君主撕碎,连心脏都被击穿。但他的意志太强,临死前硬是将心脏炼化成‘钥匙’,并将真相烙印在血脉中,代代相传。”
“每一代守门人族长,都会在继承族长之位时得知这个秘密。但没有人敢说出去——因为说出去,就意味着与仙域、幽骸同时为敌,意味着整个守门人一族的覆灭。”
骨老看向林逸:“你的父亲林平之,是历代族长中最激进的一个。他认为,与其让仙域和幽骸永远困在虚假的战争中,不如打开‘门’,让真相大白于天下,哪怕会引发三千世界的大动荡。”
“他找到了打开‘门’的方法——需要同时拥有‘界钥’和‘影钥’的力量,在特定时刻引动血脉共鸣,就能短暂打开‘门’的封印。”
“而你的母亲叶清音,是界钥执掌者。你的哥哥林霄……被选为影钥的容器。”
林逸感到一股寒意从嵴背升起:“容器?”
“影钥的力量太过暴戾,正常人的身体无法承受。”骨老说,“所以需要先植入‘幽骸魔种’,让身体适应幽骸体系的污染之力,再慢慢引导出影钥的真正力量。这个过程……九死一生。”
他顿了顿:“你父亲最初选定的人是你。因为你是长子,血脉纯度更高。但你母亲不同意——她不忍心让你承受那种痛苦。最后他们选择了林霄……那个从小就被认为应该为长子牺牲的次子。”
林逸想起林霄在核心控制室说的话:
“就因为我晚出生三年,就因为你是‘长子’,所以一切资源都向你倾斜……而我呢?我只能用你剩下的。”
原来……连成为“容器”这种事,都是他不要的,才轮到林霄。
“林霄接受了魔种,开始向影钥容器转化。”骨老继续说,“但魔种有自我意识,它在潜移默化中侵蚀林霄的心智,放大他内心的怨恨和不甘。等到你父母察觉时,已经晚了——魔种与林霄的灵魂深度融合,强行剥离只会让他魂飞魄散。”
“所以三千年前守门人祖地覆灭那晚……”林逸声音颤抖,“林霄其实是被魔种控制了?”
“不完全是。”骨老摇头,“那晚的袭击,是仙域和幽骸同时发动的——他们察觉到你父母的计划,决定彻底抹除守门人一族。林霄在关键时刻确实被魔种影响,但他的选择……仍然有自己的意志。”
“他选择让父亲送你离开,自己留下断后。一方面是因为魔种希望吞噬更多守门人血脉,另一方面……”骨老看着林逸,“他也确实想让你活下去。”
林逸闭上眼睛。
三千年来,他一直以为林霄的牺牲是出于兄长的责任,是守门人暗卫的使命。但现在看来,那其中掺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——被操控的怨恨,无法言说的痛苦,以及深埋心底的……亲情。
“林霄被俘虏后,幽骸没有杀他,反而继续培养他成为影钥容器。”骨老说,“这三千年来,他一直在魔种的控制与自我意志之间挣扎。直到最近,他终于找到了暂时压制魔种的方法——通过吞噬仙域法则,让体内力量达到某种平衡。”
“所以他带我来仙域核心……”林逸睁开眼,“是为了让我也获得仙域法则,为将来打开‘门’做准备?”
“聪明。”骨老赞许地点头,“但他没想到,仙域核心对他的排斥会那么强,更没想到幽骸会亲自投注意志。现在魔种破碎,他的存在根基崩坏,只剩下最后一线生机——就是你体内的混沌道心。”
林逸勐地抬头:“我的混沌道心能救他?”
“混沌之力包容万物,理论上可以温养他的残魂,慢慢净化魔种污染。”骨老说,“但前提是……你要先通过初代族长的考验。”
他指向祭坛顶端那颗跳动的心脏:“触碰它,获得传承。然后,带着林霄的残魂,去影渊第七层找‘烬’——他是初代族长当年的战友,知道完整打开‘门’的方法。”
林逸深吸一口气,迈步登上祭坛。
手骨阶梯在脚下发出“嘎吱”的呻吟,每一步都像踩在无数亡者的遗骸上。越靠近顶端,那颗心脏搏动的节奏就越强烈,震得林逸全身血脉沸腾。
终于,他站在了祭坛顶端。
那颗暗红色的巨大心脏就在眼前,近到能看清表面紫黑色血管的每一次脉动。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,但其中蕴含的守门人血脉波动,又让林逸感到一种血脉相连的亲切感。
“记住。”骨老在下方沉声道,“无论看到什么,感受到什么,都不要迷失自我。初代族长的意志经历了三万纪元的沉淀,早已超越了生死界限,他的记忆洪流足以冲垮任何金仙级的心神。”
林逸点头,抬手,咬破指尖。
一滴金色的血液从指尖渗出。
他伸出手,将指尖按向那颗跳动的心脏。
在触碰的瞬间——
轰!
整个骨山空间猛地剧震!
无数磷火同时暴涨,将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!祭坛上的所有手骨同时“活”了过来,数百只手从四面八方抓向林逸,要将他死死按在心脏上!
林逸没有反抗。
他任由那些手骨抓住自己的四肢、躯干、头颅,整个人被牢牢固定在心脏前方。
指尖的金色血液,终于触碰到了心脏表面。
滋——
像是烧红的烙铁按在冰面上,接触点爆发出刺目的金红光芒!林逸感到一股浩瀚到无法形容的记忆洪流,顺着指尖疯狂涌入脑海!
那是初代族长三万纪元的人生。
从诞生在混沌初开的年代,到建立守门人一族;从发现“门”的真相,到与仙域、幽骸同时开战;从被围杀陨落,到炼心为钥……三万年的记忆在瞬息间涌入,每一段都清晰得如同亲身经历。
林逸的童孔开始涣散。
他的意识在记忆洪流中沉浮,像是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,随时可能被彻底淹没。
“坚守本心!”骨老的厉喝在耳边炸响。
林逸勐地咬牙,混沌道心在识海中疯狂旋转,七情莲台七色光芒全开,强行镇压涌入的记忆洪流。
但就在这时——
记忆洪流的深处,突然浮现出一段……被刻意隐藏的画面。
那是初代族长陨落前最后的时刻。
他倒在影渊最深处,心脏被击穿,身体被仙域与幽骸的强者撕碎。但在意识彻底消散前,他看到了“门”后的景象。
那不是混沌,也不是黑暗。
而是……另一片浩瀚的世界。
一个比仙域和幽骸加起来还要广阔无数倍的世界,其中生活着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生命形态。他们在“门”后俯瞰着三千世界,像是在观察……笼中的蚂蚁。
而在那片世界的最高处,矗立着一座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宫殿。
宫殿的门楣上,刻着两个扭曲的、仿佛活物般的文字。
林逸虽然不认识那种文字,但当他“看”到那两个字的瞬间,灵魂深处自动浮现出对应的含义——
【牧者】。
三千世界是牧场。
仙域和幽骸是牧场里最肥壮的两群牲畜。
守门人……是牧羊犬。
而“门”,是圈养牲畜的围栏。
初代族长在最后一刻明白了一切,他将这段记忆深埋在心脏最深处,并在血脉传承中留下警示:永远不要打开“门”,除非……你已经准备好面对“牧者”。
记忆洪流戛然而止。
林逸勐地睁开眼,大口喘息,全身被冷汗浸透。
那些按住他的手骨已经松开,祭坛恢复平静。而那颗巨大的心脏,此刻正缓缓收缩、变小,最终化作一枚拳头大小的暗红色晶石,落入林逸掌心。
晶石温热,内部有液体般的物质在流动,散发出与林逸血脉同源的波动。
“你看到了。”骨老的声音从下方传来,带着深深的疲惫,“这就是……真相。”
林逸握紧晶石,从祭坛上走下。
他的脸色苍白,但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。
“初代族长留下了什么话?”骨老问。
林逸沉默片刻,缓缓开口:“他说……如果后人有朝一日必须打开‘门’,那么就在打开之前,先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。”
“强大到……能杀牧羊犬。”
“也能杀牧者。”
骨老漆黑的眼瞳里,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神色。
许久,他才沙哑地笑了:“好,很好。初代族长没有看错人。”
他转身,走向骨山空间的深处:“跟我来,我带你去第七层的入口。但在那之前,你需要先炼化‘不朽之心’,否则以你现在的状态,进入第七层就是找死。”
林逸跟上:“炼化需要多久?”
“看你的造化。”骨老头也不回,“短则三日,长则三年。但外面那些家伙……恐怕不会给你那么多时间。”
他抬手,在虚空中划出一面光镜。
镜中映出骨山外的景象——
暗红色的天穹下,数十道强大的气息正在从四面八方逼近。为首的是三个身影:一个全身覆盖金甲、手持方天画戟的神将;一个笼罩在黑袍中、周身缠绕黑雾的诡异存在;还有一个……居然是苏瑶的虚影。
“仙域战部副统领,金仙巅峰。”
“幽骸第七使徒,相当于仙君初期。”
“以及……万界交易所的强制传唤印记。”
骨老指着镜中的景象:“仙域和幽骸暂时联手了,他们要抓你回去。至于万界交易所……应该是感应到苏瑶真灵消散,启动了紧急回收程序,要把你这个‘共生契约者’带回去审查。”
林逸眼神一冷:“那就让他们来。”
他将不朽之心按在胸口,暗红色晶石瞬间融入体内。
“三天。”他说,“给我三天时间。”
“三天后,我要让这些人知道——”
“谁才是猎物。”
骨老看着他,漆黑眼瞳里闪过一丝异彩。
“那就……开始吧。”
他抬手一挥,整个骨山空间开始封闭。
无数骨骼从四面八方涌来,层层叠叠地堆积,将入口彻底封死。磷火全部熄灭,空间陷入绝对的黑暗。
只有在最深处,一点暗红色的光芒,正在缓缓亮起。
那是林逸开始炼化不朽之心的征兆。
而在骨山之外,围剿的大网,正在收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