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的“恩宠”是蜜糖，也是砒霜；公公的野心是暗箭，防不胜防。
而此刻，丞相府的书房内，烛火通明。
宇文化及遣退了所有下人，独自坐在黑暗中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今日宴会上皇帝的每一句褒奖，每一次赏赐，都像是在他心头剜肉。
他精心谋划多年，绝不甘心为他人做嫁衣！
“杨广……宇文成都……你们且得意着……”他喃喃自语，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狠厉的光芒，“这天下，迟早要改姓宇文！只是，未必是你想象中的那般！”
他铺开一张密信，提笔蘸墨，笔尖在纸上划过，发出沙沙的声响，如同毒蛇潜行。
满月宴的喜庆余温尚未散尽，新的阴谋，已然在黑暗中悄然酝酿。
扬州城的这个夜晚，注定有许多人，无法安眠。
满月宴后，行宫内的气氛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。
杨广似乎暂时放下了部分猜忌，或是认为那枚“紫蕴续命金丹”和超格的恩赏已足够将宇文成都牢牢绑住，他未再明确要求杨雪霁必须居于特定的“保护”之下。
宇文成都便顺理成章地、几乎是寸步不离地住回了杨雪霁所在的“凝香苑”。
这无疑是一种默许，也是一种姿态。
杨广需要宇文成都安心效力，也需要向外界展示“君臣一心、至亲和睦”的景象。
对于宇文成都和杨雪霁而言，这却是风暴眼中一段来之不易的宁静时光。
清晨，当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，运河上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，宇文成都便已醒来。
他常年军旅养成的习惯，醒来时总是悄无声息，动作轻缓，生怕惊扰了身边沉睡的人。
杨雪霁经历了生死大劫，身子亏损得厉害，睡眠总是很沉，但似乎又能感应到他的气息，在他醒来后不久，便会无意识地向他靠近，寻求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暖。
宇文成都便会轻轻调整姿势，让她能更舒适地枕着自己的臂弯，然后将人小心翼翼地揽在怀里，拉高锦被，遮住她单薄的肩头。
他不再急着起身处理军务，只是静静地躺着，借着熹微的晨光，凝视着怀中妻子的睡颜。
她的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，但呼吸平稳绵长，长睫如蝶翼般栖息在眼睑下，褪去了日间的忧思，显得恬静而脆弱。
他的目光贪婪地流连过她秀美的眉眼、挺翘的鼻尖，最后落在缺乏血色的唇瓣上，心中便涌起一阵混合着心疼、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沉重责任的酸楚。
他会极轻地伸出手指，拂开她颊边散落的发丝，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稀世珍宝。
只有在这种完全私密的时刻，他冷硬的面具才会彻底卸下，眼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怜爱。
当晨光透过雕花窗棂，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时，杨雪霁才会悠悠转醒。
睁开眼的第一瞬，看到近在咫尺的夫君沉静而专注的凝视，她会微微一愣，随即唇角便不自觉地上扬，漾开一个带着睡意的、柔软的笑。
“醒了？”宇文成都低声问，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，格外磁性。
“嗯。”杨雪霁轻轻应了一声，往他怀里又缩了缩，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和令人安心的冷松气息，“什么时辰了？”
“还早，再睡会儿。”他拍着她的背，像哄孩子一般。
但两人其实都已无睡意。
就这么相拥着，听着窗外渐渐响起的鸟鸣和远处行宫开始苏醒的细微声响，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，便觉得岁月静好，仿佛外间的所有风雨都与他们无关。
直到乳母抱着饿醒后咿呀作声的小宇文昭过来，或是宸儿迈着小短腿跑来拍门找爹娘，这静谧的晨光才会被打破。
宇文成都通常会起身，亲自去开门，一把将宸儿抱起，又去看看乳母怀中的幼子，冷硬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。
杨雪霁则撑着坐起，含笑看着父子三人互动，心中被填得满满的。
用早膳时，宇文成都虽依旧沉默寡言，但会细心地将清淡易消化的菜式夹到杨雪霁碗中，看着她多吃一些。
他会听着她轻声细语地说着宸儿前日的趣事，或是担忧昭儿似乎比同龄孩子瘦弱，他会简洁地安慰几句，语气虽平淡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：“有太医在，无妨。你好好用饭，便是最好。”
白日里，宇文成都仍需处理军务，接见将领，但除非必要，他几乎不再离开“凝香苑”。
他的书房就设在外间，处理公文时，一抬头便能看到内间榻上，杨雪霁或是在看书，或是在做针线，又或是陪着两个孩子玩耍。
偶尔目光相遇，相视一笑，便觉心安。
杨雪霁的身体在缓慢恢复，宇文成都严禁她劳神，她便安心静养，逗弄孩子，调理身心。
有他在身边，那种被监视、被囚禁的孤立感消散了大半，虽然仍身处行宫，心却仿佛有了依归。
夜幕降临，哄睡孩子们后，便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时光。
他会陪她在院中慢慢散步，夏夜的风带着荷香，星河低垂。
他会仔细询问她当日身体可有何处不适，听太医说了什么。
她则会问起外面局势是否平稳，叮嘱他万事小心。
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，只是琐碎的日常和深切的关心，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令人踏实。
有时，宇文成都会在她睡下后，于灯下凝视她许久，指腹轻轻描摹她的眉眼，眼中情绪翻涌。
他知道，这平静如同偷来的时光，外界暗流从未停止。
皇帝的“信任”脆弱而功利，父亲的野心如火药桶，各地的反王亦未彻底平定。
他肩上的担子，重逾千斤。
但看着妻儿安睡的容颜，他便觉得，无论前路如何艰险，他都必须走下去，守护住这方小小的安宁。
这一夜，杨雪霁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蹙了蹙眉，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安的事。
宇文成都立刻惊醒，轻轻将她拥入怀中，低声道：“别怕，我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