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再次深深福礼，垂下的眼睫掩去所有情绪，声音努力保持平稳柔顺，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——
“皇后娘娘关爱，妾身……感激不尽。”
“娘娘所言极是。夫君为国效力，妾身不能分忧，反累其挂心，实为不安。若……若确有贤淑女子能助夫君、兴家门，妾身……并无异议。一切……但凭娘娘与夫君做主。”
她这番话，字字句句，堪称“贤惠大度”、“深明大义”的典范！
完全符合礼法对正室夫人的最高要求，甚至主动将决定权上交，给足了皇后面子。
亭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与赞叹之声。
“宇文夫人真是识大体！”
“不愧是将军夫人，气度非凡！”
皇后也满意地点点头，笑容更深：“雪霁果然贤良淑德，成都娶了你，是他的福气。”
萧令仪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与玩味，随即化为更深的志在必得。
云韶则微微蹙眉，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“妥协”。
杨雪霁维持着温婉得体的笑容，重新落座，袖中的手却抖得厉害。
只有她自己知道，说出那番话时，她的心在滴血，每一个字都如同凌迟。
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，在众目睽睽之下，表演着“贤惠”的角色，内心却早已破碎不堪。
宴席继续，仿佛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。
但所有人都知道，大将军宇文成都的后院，恐怕很快就要添新人了。
与此同时，时近午时，御书房内檀香袅袅。
皇帝杨广与宇文成都刚议完西北军务及运河工程最新进展。
杨广意气风发，对宇文成都的部署大为赞赏。
“成都啊，有你在，朕心甚安！”
杨广放下朱笔，舒展了一下筋骨，语气转为闲适，“国事虽重，家事亦不可废。朕听闻，你与夫人成婚已近一年，这子嗣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带着些许探究与关怀，看向下首肃立的宇文成都：“朕知你与夫人情深，然开枝散叶亦是大事。你如今位极人臣，府中未免冷清。朕看……”
杨广沉吟片刻，似在思忖，随即笑道：“朕记得兰陵萧氏有几房适龄淑女，温婉贤淑；还有几位功臣之后，家中亦有待字闺中的好女子。”
“不若朕为你做主，择一二贤良温厚的，赐予你做侧室，一来为你分忧，二来也可早日为宇文家延续香火，你看如何？”
皇帝亲自开口赐妾，这是何等的恩宠与荣耀！
寻常臣子，只怕早已感激涕零，叩首谢恩。
然而，宇文成都闻言，神色却无丝毫变化。
他并未立刻回答，而是微微躬身，抱拳行礼，声音沉稳而清晰，不带一丝犹豫——
“陛下厚爱，臣感激涕零，铭感五内。”
他先谢恩，随即话锋一转，语气坚定却恭敬：“然，臣曾立誓，与发妻杨雪霁，生死相依，白首不离。”
“臣妻性情温良，持家有方，与臣心意相通。子嗣之事，乃天意所定，臣与内子皆年轻，来日方长，臣不愿因此事令内子伤心，亦不愿有负于陛下所赐‘忠贞’二字。”
他抬起头，目光坦荡而坚定地迎向杨广：“陛下恩典，臣心领了。然纳妾之事，臣……恕难从命。恳请陛下收回成命。”
御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，空气仿佛凝滞。
杨广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，随即化为深沉的审视。
他没想到宇文成都拒绝得如此干脆、如此彻底！
甚至搬出了“忠贞”二字！
这已不仅仅是家事，更是表态。
良久，杨广忽然朗声大笑，打破了沉寂：“好！好一个宇文成都！重情重义，一诺千金！朕果然没有看错你！”
他站起身，走到宇文成都面前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语气带着赞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：“既你心意已决，朕便不再强求。只是委屈了你，堂堂大将军，子嗣单薄，终究……”
“臣不觉得委屈。”宇文成都斩钉截铁地回应，“得妻如此，是臣之幸。”
杨广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，最终点了点头：“也罢。此事就此作罢。朕期待你早日为朕添一位小将军！”
“谢陛下体恤！”宇文成都再次躬身，心中暗暗松了口气。
君臣又闲谈几句，宇文成都方才告退。
走出御书房时，他身姿挺拔，目光清明，心中唯有一人身影。
赏花宴结束时，已是午后，杨雪霁早早回了府。
宇文成都离开御书房后，又去京郊大营巡防之后才归来，风尘仆仆。
他刚踏入府门，早已候在一旁的心腹亲卫允诺便快步上前，神色有些迟疑凝重。
“将军。”允诺低声行礼。
“何事？”宇文成都解下披风，随口问道。
允诺是他绝对信任的亲随，不仅护卫安全，有时也负责传递一些不宜经他人之手的消息。
允诺略一犹豫，还是硬着头皮道：“将军，今日宫中赏花宴……皇后娘娘提及……提及将军子嗣与府中冷清之事，意欲……为将军择选良妾。”
宇文成都动作一顿，眉头瞬间蹙起：“皇后娘娘？”
他语气沉了下来，“夫人如何回应？”
允诺头垂得更低，语速加快，尽量客观复述：“夫人她……夫人回禀皇后娘娘说：‘娘娘所言极是……若确有贤淑女子能助夫君、兴家门，妾身并无异议。一切但凭娘娘与夫君做主。’”
“席间众人皆赞夫人……贤惠大度。”
“并无异议？”宇文成都猛地转身，目光如电般射向允诺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难以置信的怒火，“她当真如此说？！”
“是……属下听闻确是如此。”允诺感到将军周身瞬间迸发出的骇人怒气，大气都不敢出。
“好……好一个‘并无异议’！好一个‘但凭做主’！好一个‘贤惠大度’！”宇文成都脸色铁青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，蕴含着风暴般的怒意。
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杨雪霁温顺地说出这番话的模样——那般轻易地、甚至带着“感激”地，就将他推了出去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