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一被她的反应噎了一下，但他没有退缩，抛出了另一个选项：“那……你有没有想过更长远的路径？比如说……提升自己？”他顿了一下，用商量的口吻慢慢地说，“下午去你家，叔叔阿姨跟我提到了……你姑姑的建议。知夏，姑姑说得非常有道理，趁着年轻，去国外深造几年，系统地学习一下金融和银行管理，拿个含金量高的文凭。这样你回来，无论是知识储备、视野格局，还是求职的竞争力，都会完全不一样！那时候，我们……”
“够了！王一！”许知夏的语气冷了下来，显露出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失望，“你去我家，我爸妈肯定跟你说这个了！他们跟你爷爷一样，都以为我现在的路走错了！现在连你也……你是不是也嫌弃我的学历太低了？我这个文秘专业上不了台面？比不上你们这些重点大学的毕业生？”
她的情绪有些激动，语速越来越快：“我姑姑姑丈？他们懂什么？他们现在整天就懂得说外国好！他们根本不懂国内的实际情况！更不懂我现在的处境！放弃眼前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位置，花那么多钱跑去国外读几年书？回来黄花菜都凉了！蔡行长会怎么想？行里那些盯着我这个位置的人会怎么看？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人脉和信任，可能就全没了！到时候再从基层做起？王一，这现实吗？你们都以为这条路好，可这根本不适合我！我有我的计划！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支持我呢？”
王一听着她连珠炮似的反驳，感受着她强烈的抗拒和委屈，心里一阵刺痛。对她的好强，她的付出，王一是心里有数的，但此刻，她的固执像一堵厚厚的墙。他试图缓和：“知夏，你冷静点。我不是不支持你，更不是看不起你的学历和专业，我只是……担心你的身体，也担心这个位置的风险。出国深造，是给你自己多一个选择，一个更扎实的起点……”
“我不会去的！”许知夏斩钉截铁地说，“这件事到此为止！以后不要再提了！也请你转告我爸妈，我的路，我自己走！不用他们，也不用你，替我规划！”
电话那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，只能听到许知夏略显粗重的呼吸声。
王一的心也沉到了谷底，他没想到许知夏的反应会如此激烈，他沉默了几秒，决定暂时搁置这个争执。他强制自己换了个比较轻松的口吻，提出了另一个他更迫切关心的问题，“好了好了，我的好知夏，咱们先不吵了，咱们先说点别的吧。我算了下时间，下周六和你爸妈、爷爷奶奶一起吃饭后，我第二天就得赶紧出发去省城找你，这样咱们就可以有四五天的相聚时间，我准备明天就叫爷爷通过干休所去买火车票……”
王一还没说完，就被电话那头的许知夏打断了，她的话语显得很为难：“王一……这件事……恐怕也不行。”许知夏虽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激动，但那份疏离和推拒感却更加清晰。
王一的心猛地一沉：“为什么？”
许知夏叹了口气，语速很快地解释：“蔡行长总行开完会回来，肯定有一堆后续工作要处理，各种传达、布置、落实……我这秘书根本走不开。而且，最麻烦的是，”她加重了语调，“行里人事处通知我了，我们这批入行的同事试用期都快满了，你要来的那周，正好是办理转正手续的关键期！要填写一大堆考核表、自我鉴定、还要找相关领导和同事做鉴定评价、谈话……流程非常繁琐！我估计那几天会忙得脚不沾地，晚上加班是肯定的。你过来了，我根本抽不出时间陪你，可能连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。与其让你一个人待着无聊，还不如……等你报到以后，我们再另外找机会聚。”
王一静静地听着，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在他滚烫的期待上。他想起毕业典礼时她风尘仆仆赶来的身影，想起在晋安时对周末相聚的无限憧憬。而现在，一个多月未见，在她口中，连短短几天的相聚都成了浪费时间和没必要的负担。
他握着话筒的手慢慢收紧，电话线那头，许知夏也发现了他的沉默，好像在安抚着他：“王一，你理解一下，好吗？我也不想这样。可工作……真的走不开。我们……来日方长。等报到安顿好了，我们有的是时间……”
“嗯。”王一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，打断了她。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说“我理解”或者“我等你”，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。
电话那头，许知夏似乎还想说什么，但王一的这声“嗯”，像一盆冷水，浇灭了她后面的话。两人陷入了更加难堪的沉默。
“那……没什么事，我先挂了？手头还有点材料要弄……”许知夏的解释中飘动着不确定和小心翼翼。
“好，你忙吧。”王一平静得没有波澜。
“……再见。”，“再见。”
“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”忙音清晰地传来，冰冷而单调。
王一缓缓放下话筒，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和难以言喻的委屈，如同潮水般无声地将他淹没。他精心构想的、在省城短暂相聚的期待，被轻飘飘地否定了；他对她未来的担忧和建议，被激烈地拒绝了。支持？理解？自己在她的世界里，正一步步被“工作”挤压到角落，变得无足轻重。
他走到窗边，推开窗户，夏夜微凉的风吹进来，远处天边，不知何时聚拢起浓重的乌云，遮住了刚才还闪烁的星星，一道无声的闪电在天际划过，短暂地照亮了王一沉静的脸，几秒钟后，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，隆隆地滚过雁城的夜空，紧接着，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，敲打着窗外的树叶和地面，发出密集而嘈杂的声响。
一场酝酿已久的夏夜雷雨，终于倾盆而下，王一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世界，久久没有动弹。雨水打在玻璃上，蜿蜒流下，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，他心中的闷雷，比窗外的更加沉重，却无处可诉。
第二天晚上，爷爷奶奶家的电话，始终没有再响起，那份沉默，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窒息。王一看着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，心里清楚，那道无形的隔阂，在距离和现实的挤压下，正变得越来越深。而他报到前前往省城与她相聚的计划，也随着这通不欢而散的电话，彻底搁浅了。未来会怎样？他很迷茫，自己已经踏上了前往嘉禾市分行的路，而许知夏，仿佛正在一条与他期待渐行渐远的轨道上，独自疾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