檐角铜铃那一颤之后，再无动静。我起身推开暗阁夹壁，冷风灌入袖口。绿芜已候在门外，手中捧着一只未封口的青布小包。
“佛堂那边动了。”她声音压得极低，“掘碑之人取走骨片后，直奔西偏殿废院，未绕路，未停歇。暗卫跟至外墙，见他将骨片埋入香炉底座下。”
我点头，指尖拂过布包边缘。里面是半截烧焦的银线残段，来自那只黑蛾。它曾试图穿墙传讯，却被火符截断。如今这残物，成了引蛇出洞的最后一环。
“传令四组暗卫，换防装束，潜伏佛堂东西厢房与屋顶瓦垄。不得现身，只听铃动。”我将布包递还，“另备药童一名，须嗓音清弱，能哭出惊惶之态。”
绿芜领命而去。
半个时辰后，消息自太医院传来：守夜太监突感心悸，昏厥片刻后醒来，称梦见黑蝶扑面，耳中嗡鸣不止。我当即命人封锁药房，取出冰鉴中真正的安神方，交由陈太医亲自煎制，并放话出去——陛下昨夜咳血三口，脉象沉绝，唯有苗疆圣血可续命。
此言一出，必动其心。
月涟漪若仍执迷于“救主”之名，便不得不亲至施术；若他意在彻底掌控，则更需趁我虚弱之际完成最终控蛊。无论哪一条路，他都必须现身。
子时三刻，佛堂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陶器碎裂声。绿芜疾步而来：“药童已按计行事，在佛堂外假哭喊‘帝君快不行了’，随即有杂役模样的人冲出侧门，往香炉方向去了。”
我披上玄色斗篷，沿夹道缓行。回廊尽头，四盏琉璃灯早已备好，灯油混入朱砂与焚蛊草灰，只待点燃。暗处，八名佩戴雄黄面具的暗卫已就位，手套浸过银硝水，专破蛊丝连接。
佛堂门虚掩。
我立于影中，透过门缝望去。月涟漪跪坐香炉前，十指交叠置于膝上，唇间轻诵咒语。他身周，七名宫人呈环形静立，眼睑低垂，面色青白，正是被“群心蛊阵”所控之相。香炉底部，那块骨片已被取出，正缓缓渗出暗红液体，顺着炉纹流入地面一道隐秘沟槽。
他在以血为引，激活阵眼。
绿芜在我耳边道：“药童说，他曾看见月涟漪咬破舌尖滴血入炉。”
我微微颔首。苗疆禁术中，“群心蛊阵”需施术者以本源精血喂养主蛊，一旦启动，便如牵丝傀儡，所有被控者皆为其臂指。但此术有忌——畏光、畏阳、畏朱砂火气。只要九盏琉璃灯齐燃，阵法必破。
此刻，时机已到。
我抬手示意。
绿芜悄然退下。片刻后，一声凄厉哭喊自院外炸响：“帝君驾崩了！帝君驾崩了！”
香炉前的身影猛地一震。
月涟漪倏然睁眼，瞳孔收缩如针尖。他霍然起身，双手迅速结印，口中咒音陡急。地上沟槽中的血液开始逆流，宫人们同时抬头，双目泛起诡异赤光，脚步僵硬地朝门口逼近。
“动手。”我下令。
东厢房泼出一桶药水，带着草木焦味洒向宫人群体。药水落地即腾起淡青烟雾，数名宫人脚步踉跄，肩颈处浮现出细如蛛丝的黑线，在烟雾中剧烈震颤后断裂。他们当场软倒，呼吸渐稳。
月涟漪脸色骤变，反手抽出腰间短刃，竟不是刺向他人，而是狠狠划开自己左腕。鲜血喷涌而出，他以血为墨，在空中疾书一道弯折符印。
我知道那是“噬心召令”——召唤藏于宫中各处的残蛊聚合，做最后一搏。
“点灯。”我说。
四盏琉璃灯同时点燃，火光跃起刹那，香炉内轰然爆开一团黑雾。那雾似有意识般扭动欲逃，却被灯光逼回炉中，发出刺耳嘶鸣。又两盏亮起，黑雾开始萎缩，化作点点火星坠落。
月涟漪仰头怒吼，右手指天，左手拍地，全身血脉暴起。他要强行催动最后一只主蛊——藏于他自己体内。
我跨步上前，推门而入。
“你口口声声说护我魂魄，为何……偏偏怕光？”
他猛然回头，眼中血丝密布，嘴唇颤抖：“你不明白……南疆血脉，唯有归顺圣子，才能免于灾劫……我是在救你！”
“救我？”我冷笑，“让我的臣民变成行尸走肉，让你一人执掌生死，这就叫救？”
第九盏灯燃起。
整座佛堂被猩红光芒填满。香炉炸裂，一块拇指大小的黑色虫核从炉底弹出，撞上墙壁瞬间焦枯成灰。月涟漪浑身剧颤，喉间溢出闷哼，双膝重重砸地。他怀中滑落一本残破册子，封皮上三个古篆字隐约可见：《控心录》。
绿芜带人上前，用银钳夹起册子放入瓷盒。两名暗卫架起月涟漪，他挣扎不得， лnшь 低声嘶吼：“你们毁的是千年传承！你会遭天谴！”
我俯视他：“天谴不及人心失序。你既妄图以邪术乱政，便该想到今日。”
转身走出佛堂时，东方天际微明。我挥袖掸去斗篷上沾染的灰烬，对等候在外的司礼监总管道：
“拟旨：皇夫月涟漪，妄施异术，惑乱宫闱，念其出自边地旧俗，免死罪，即日起幽闭‘静思殿’，非朕亲诏，不得出入。其所携典籍尽数封存，交钦天监与太医院共研解毒之法，七日内呈报。”
又命绿芜：“召集六宫主管，宣读《蛊毒清源录》。凡私藏蛊物、擅习禁术者，一律按谋逆论处。今日起，宫中香料、药材皆须登记造册，由稽查司每月核查。”
绿芜应诺，忽又低声问：“那几名被控宫人……如何处置？”
“赐调神汤三剂，放归原职。另赏银五两，抚恤惊扰之苦。”
她迟疑片刻：“可有人追问缘由？”
“不必解释。”我说，“恐惧需要出口，仁慈才是最好的镇压。”
晨钟响起第三声时，我已回到御书房。案头堆着北境军报与盐铁账目，最上一本折子被人用朱笔圈出一行小字：国师府近三载荐举名录，疑涉通苗疆。
我提笔批下八字：查，连根拔起。
绿芜端来新茶，刚放下茶盏，外殿内侍通报：
“启禀陛下，国师府弟子司星辰求见，称有星象异兆，须当面禀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