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福源钱庄，烛火在账房里晃出跳动的影子。
沈逸风刚合上“大和钱庄”的罪证账册，门就被轻轻叩响。阿福裹着件黑布衫，额头渗着细汗，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：“东家……大和钱庄的账房陈先生找我，说要带我去见‘重要人物’。”
沈逸风的手指在账册上顿住。
他盯着阿福发亮的眼睛——这孩子最近总在练拳脚，袖口沾着练功的炭灰，分明是憋着股子劲要证明什么。
“陈先生？”沈逸风拆开纸条，上面是行歪扭的日文，“是上次给高桥递毒酒的那个？”
阿福摇头：“他说……说要带我去看‘能让大和钱庄更赚钱的宝贝’。”
沈逸风突然笑了。
他摸出怀里的微型相机——是上周从秦先生那里拿的，巴掌大，能藏在袖扣里。“去。”他把相机塞进阿福手里，“拍他们的银元来源。记住，只拍不碰，活着回来。”
大和钱庄的后门，阿福跟着陈先生钻进了条臭水沟。
陈先生是账房里的老油条，此刻穿着件沾着油渍的短褂，压低声音：“重要人物就在金库里。你进去，把银元的箱子拍几张，回来我给你双倍工钱。”
阿福点头，心跳得像擂鼓。
金库的铁门虚掩着，霉味混着鸦片膏的甜腥扑面而来。他摸黑钻进去，借着窗外的月光，看见成排的木箱码得整整齐齐——有的箱子上印着“大日本帝国陆军”，有的贴着“满铁株式会社”的标签。
“拍这个！”陈先生递来盏小油灯，“要拍清楚箱底的编号。”
阿福颤抖着举起相机，镜头对准箱底的“陆字第1734号”。闪光灯“咔嚓”一声，照亮了箱内的东西——是成捆的日本军用手票，票面上印着“大日本帝国银行”，背面是“支那事变特别融资券”。
“还有那边的鸦片！”陈先生指向角落的木箱，“那是给关东军的‘慰问品’。”
阿福移动相机，拍下黑褐色的鸦片膏子，还有箱盖上“昭和十二年制”的戳记。
他的手心全是汗，后背抵着潮湿的砖墙，听见远处传来巡逻的脚步声——是高桥的护院在查夜。
“快走！”陈先生突然拽他胳膊，“有人来了！”
阿福抱着相机钻进暗道，背后传来陈先生的惨叫。他不敢回头，只听见拳头砸在肉上的闷响，和陈先生含糊的求饶：“我就是个跑腿的……饶命啊……”
福源钱庄的灯还亮着。
阿福浑身是伤，跪在地上把相机递给沈逸风。胶卷冲洗出来，照片上的军票和鸦片膏清晰得刺眼。
“陈先生呢？”沈逸风翻着照片，声音发沉。
“被打死了。”阿福低头，“他们发现我拍了照片……”
沈逸风的手指顿了顿。
他摸了摸阿福渗血的袖口，没说话，转身把照片塞进公文包。
巡捕房探长的八字胡抖了抖。
他捏着照片，盯着“大日本帝国陆军”的字样，又看看阿福身上的伤：“这些……是资敌证据？”
“是。”沈逸风把南京商会截获的“满洲国币”、大和钱庄的毒酒报告，还有阿福拍的照片摊在桌上，“高桥正雄用大和钱庄当幌子，一边运伪币掏空商路，一边给关东军送军票和鸦片。这不是钱庄，是日本人的兵站。”
探长摸着照片上的军票编号：“要查封大和钱庄，得找领事团交涉……日本人在租界的势力，不好动。”
“不好动？”沈逸风冷笑，“那去年法租界巡捕房为什么敢端恒赉的仓库？因为有人敢把证据拍在他们桌上！”他拍了拍公文包，“这些照片，我会同时送给工部局、领事团，还有《申报》的记者。”
探长的额角渗着汗。
他知道沈逸风说的“有人”——是巡捕房里那些不愿当汉奸的中国探员，是《申报》敢说真话的记者，是全上海不想当亡国奴的百姓。
“好。”他终于点头，“我这就写查封令。”
深夜，沈逸风站在大和钱庄门口。
巡捕房的封条贴在门上，红漆刺眼。阿福站在他身边，身上的伤裹着纱布，眼里闪着光：“东家，我们成功了？”
“第一步。”沈逸风望着“日中亲善”的幌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，“接下来，要查清楚这些军票流向了哪些粮栈，鸦片膏进了哪些军火商手里。”
阿福攥紧拳头：“我跟您一起查！”
沈逸风笑了，拍拍他的肩：“好。但你得先把伤养好——以后的仗，更难打。”
风里传来远处的更鼓声——五更了。
沈逸风转身走向黄包车，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。他知道，阿福的秘密任务，不是结束，是开始。
这个曾经的学徒，如今成了他最锋利的刀。
而大和钱庄的封条，不过是撕开敌人伪装的第一张纸。
真正的风暴，才刚要刮起来。